这栋居民楼看上去有些年代了，像是上个世纪遗留的产物。

居民楼内没有安置电梯，所以哪怕你住在10层，想要上楼的唯一途径便只能一步步地爬上去。

生了锈的楼梯扶手但凡触碰，手上总是沾满铁渍，必须水洗，用纸巾是无法擦拭干净。龟裂的墙壁像是大树的年轮，墙壁上所有的裂纹加起来便可知道它的年纪。墙壁上残留着小孩涂鸦，颜料褪去了原有的色彩，留下的只是灰色的痕迹。

楼道内昏暗的灯光照不清人脸，只能勉强的在这黑暗里增添一抹光亮，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强。

黑暗的角落里有块发着彩色荧光的写字板吸引着方之奂的目光，方之奂凝神定睛看去，炫彩的写字板上写着：小时候喜欢涂涂画画，长大了才发现，除去朋友之外，与自己一起衰老的还有这栋房子。

昏暗的灯光忽闪忽烁，在灯光闪烁之际，眼睛一时无法适应的方之奂，两眼突然短暂失明，脚下的楼梯差点踩了个空。这要是摔了下去，其他部位暂且不说，脑袋磕了碰了受了内伤那可真是要命。方之奂惊了一个哆嗦，顿时困意消散大半。心里不免吐槽着：怎么也没人来修理一下，人伤了怎么办。

方之奂微蹙着眉头，小心翼翼地踩着每一步阶梯。在这昏暗的楼道里，两人像是穿过了漫长的沙哈拉大沙漠，走着走着，两人终于来到了4楼。

狭小的楼道内烟雾缭绕，在昏暗灯光映射下如同浓浓大雾一般。在这烟雾之后，方之奂依稀可以辨认出有几道人影。这个点的时间，这些人不会是在等他们俩吧。

二手烟的烟味太过刺鼻，呛得燕之柔轻轻咳嗽了几声。正是因为这道咳嗽声，烟雾后的几个身影向他们两人疾步走来。

一声叫骂，方之奂便意识到不好。

“你终于来了！他妈的，打电话也不接！老子还以为你跑路了！”

待得那几个人向他俩靠近了些，方之奂这才看清了楼道内那几个身影：原来是五个身材壮硕的男人。

为首的一人是个身材壮实的矮小光头，年龄看上去大约有40多岁。虽然身高大约只有一米六，但是一身熟透的肌肉让一米七五身高的方之奂有些忌惮。他穿着银龙短袖，露出两条大花臂，凶神恶煞地瞪着燕之柔。

其后的四个小弟皆为清一色的一米八猛汉，身上的肌肉像是鼓起的一块块大石头。能让这些人听命于他，足以看出这个矮小的光头男人有足够的手段。

燕之柔抿了抿红唇，面色惊恐地后退了一步。身体下意识地往方之奂身上凑了过去，唯唯诺诺地小声道歉着：“各位大哥，实在对不起！”

光头男身后的几个小弟的脾气较为暴躁：“妈的！说好3点，现在都4点了！耍我们呢？”

“赶紧还钱吧！”

“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的，换作是别人耽误老子一个小时，老子早就一拳过去！”

“这年头，欠钱的是大爷。讨债还得凌晨上门！”

燕之柔拿起左轮手枪扣下扳机，直对死亡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如此的害怕。

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20岁的女孩儿，面对这五个上门讨债的狠角色没有哭已经算是很厉害了。

其实说到底，死亡恐惧的只是死的那个瞬间。此时让她更害怕的是恶人的身上的那股子狠劲，因为她无法猜测这五个人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

她曾听闻过这个光头大哥梁霸的故事：有个人欠了他几十万，逾期拖欠了5年依旧不肯还。梁霸当天晚上便带着兄弟们砍断了那个人的双手。

燕之柔心生害怕，颤巍巍地从包包里翻寻着手机，低声说道：“好的，我马上还钱！”

梁霸微微颔首，从兜里取出手机亮出二维码示意燕之柔转账。

燕之柔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梁霸。梁霸凶狠的眼神与常人发怒的眼神不同，这是一种近乎于狼的眼神，一种无视人生死的眼神，一种杀过人的眼神。

一股寒意从燕之柔脚底直窜入脑壳，出于心中的恐慌，燕之柔手里的手机对准了好几次二维码也没扫上。

“磨磨唧唧的，给老子快点！”

在梁霸恶狠狠地催促下，燕之柔额头沁出了些虚汗，终于急忙地转完了帐。

当听到手机里传来十万元到账的提示音，梁霸的语气才客气了一点。

梁霸嘴角微微上扬，笑嘻嘻地露出常年烟酒的大黄牙指着方之奂说道：“这是你男人？”

燕之柔收起了手机，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呵......既然是朋友，那肯定是有钱的。”

梁霸叼着嘴里的烟长嗦了一口，怒皱八字眉略微停顿道：“嗯......十万块总该有的吧！”

燕之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摆手道：“他没钱。”

梁霸可不听燕之柔的狡辩，面无表情地说道：“没钱我可不信。”

燕之柔的话语里有些抱怨，但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是微弱且没有底气的：“不是说好的一个月还十万块吗？”

梁霸怒火突然爆发了起来，右手将嘴里的烟重重地甩在了燕之柔脚下：“你欠了老子100万！我他妈再等下去，你人跑了我上哪儿找人去！”

“还钱的期限还有几个月就到了，赶紧！马上！”

“现在向你这位朋友借钱！”

在废弃的烂尾楼内见到方之奂一身廉价的衣服，燕之柔就知道方之奂并不富裕。这十万块钱方之奂是拿得出来，也的确能解她目前困境。但是这是他用命换来的，没有一定的苦衷谁会将自己的命与十万块划上等号。

燕之柔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小齿咬着嘴唇：“我不借。”

梁霸的眼神忽然转变得极其冰冷，冷得似乎把空气凝固住，让燕之柔有种窒息感。他身后的四位小弟更是挽起了袖子，露出自己的花臂。

强烈的危机感让燕之柔开始害怕着。

“别逼老子发火！”梁霸低吼道。

燕之柔不敢直视梁霸的面孔，浑身颤抖着，鼓足了勇气再一次拒绝道：“不可能！”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他妈的！”

梁霸一巴掌卷刮着烈风呼啸而来，燕之柔被吓住了，下意识地紧闭着眼睛，缩着脖子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瞅着这一巴掌要盖在燕之柔脸上，方之奂猛拉了燕之柔一把，将她拉退了几步，才躲过了这一巴掌。

以梁霸那身板，这一巴掌盖下来，燕之柔的牙齿肯定会被打掉几颗！

梁霸身后的四个身材壮硕的猛汉，趁着方之奂拉住燕之柔的功夫。没有给方之奂任何躲避的机会，齐齐向方之奂冲过来。就在这一瞬间，方之奂两只胳膊传来了两股巨大的力道令他无法挣脱。

两个猛汉一人擒拿着方之奂的一只胳膊。力道之大，让方之奂的两条胳膊差点瞬间脱臼，恐怕再稍微用一点力，肩关节当即便会错位。

另外两个小弟，一个死死地掐着燕之柔的脖子，一个死死地抓着燕之柔的头发让她无法动弹。

梁霸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再次抽了起来：“老子等了你1个小时，十万块就把老子打发了？”

“犯了错，是需要承担后果的。”

“今天你是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燕之柔的表情极为痛苦，脖子被掐，满脸通红，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她费尽全身力气说道：“不......借！”

这一句话瞬间点燃了梁霸的导火索让他爆炸了起来：“你算什么狗东西跟老子来这一套！”

“既然还不起钱，那就用你的医药费的抵消！今天老子大不了不要这一百万，你的双手双脚老子收下了！”

危急时刻，方之奂皱着眉头喊道：“别动手！几个男人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东西！”

梁霸的鼻孔里冒出了长长白烟：“女人？只要欠老子钱，你别说女人！老人我都不放过！”

燕之柔的脸被梁霸一手抓住死死地捏着，手臂暴涨的肌肉似乎想要活活地把燕之柔的脑袋捏爆。梁霸比划着手里的烟，似乎是想在燕之柔脸上烫出几个字。

逃出虎口，又进狼窝。这就是命运吗？

方之奂当即说道：“我还！”

听到方之奂愿意出钱，擒拿着方之奂的两个小弟松开了方之奂的手。

这两人下手真是往狠了去，差点把方之奂两条胳膊给卸掉，疼得他两条胳膊好一会才恢复知觉。

方之奂掏出自己的手机往光头男人手机里转了10万块。

收到钱的梁霸冷呵笑道：“燕之柔，你这朋友不错啊。”

“我看你朋友肯定还有不少，从下个月开始，每个月还20万！”

“不逼你两下？你会乖乖吐钱？”

梁霸的语气变得越加得凶狠：“听见了吗！”

燕之柔没有回应。

临走之际，梁霸嘴里还在叫骂着，心满意足地和四个小弟慢悠悠地走了。

等梁霸完全离去，燕之柔面色惨白得瘫坐在地上，对方之奂抱歉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的十万块我会还的，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还的。”

方之奂微微摇晃着脑袋说道：“没事的，不用还了。”

“不行，那十万块是你用命换的。”

方之奂虽说是个拾荒者，却有着凌驾于金钱之上的良知：“严格来说，这十万块是元奕的命换的。就算不给你，我也不会心安理得地花掉一分钱。”

听完方之奂说的话，燕之柔沉默了。过了半响时间，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从包包里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此时的防盗门已严重扭曲变形，门的上半部分凹陷着十几个大小不一拳坑，门的下部分有数不清的脚印和重重的凹痕。

这一幕让方之奂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甚至可以想象出梁霸在这一小时的时间如何的狂躁！倘若真的破门而入，那后果是相当可怕的。

燕之柔转头对方之奂轻声说道：“进来坐坐吧。”

推开门的刹那，方之奂见到一位女孩儿蜷缩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燕之柔。惊恐的神情在见到燕之柔那一刻才缓和了许多。

泪水再次顺着脸上的泪痕流下，女孩儿忽的从地上爬起扑向燕之柔：“姐！我怕！”

“姐在，你别怕。坏人都走了，没事的，别怕，别怕......”

燕之柔轻轻地抱着哭泣的女孩儿，不停地安慰着。

过了许久许久，女孩儿才停止了哭泣。她不经意间瞧见到方之奂，极为恐惧地推开燕之柔，指着方之奂说道：“姐，他是谁！讨债的人来了！”

“小轻别怕，他是姐姐的朋友，不是坏人。”

燕之柔居住的房子只有50平方，有两个房间和一个小小的客厅。客厅里较为简陋，只有一张布艺沙发和一张两人座的餐桌，除此之外没有其余的东西。

此时，方之奂坐在布艺沙发上，燕之柔两姐妹坐在餐桌旁。

燕之柔双手搭在妹妹的小手上，小声地向方之奂介绍着：“奂哥，这是我的妹妹，燕之轻。”

方之奂微微点头回应道：“你好，我叫方之奂。方块方，之乎所以的之，美轮美奂的奂。”

一时间，三人因为梁霸的事沉默着。终于还是方之奂开口打破了寂静。

“能说说你欠了100万是怎么回事吗？”

这句话戳到了燕之柔的痛处，之前积攒的所有委屈从这一刻宣泄而出，燕之柔眼眶红润，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哽咽地抽泣着。

方之奂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刚想安慰着。

妹妹燕之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姐的前男友是她高中同学，年前的时候突然说自己做生意挣钱了，每个月都给我姐5万块。连续给了3个月后，突然说要急用钱做一笔大生意。他想要贷款150万，本金120万，利息30万。不过需要一个担保人做担保。那几天我姐是不愿意的，但是他每天都来我家求我姐，他说没有人肯给他做担保，希望我姐能帮帮他。”

“我姐问他：假如亏了，这150万拿什么还。他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挣到钱，他说他等了这个机会很久，也算了很久，除去贷款的钱，纯利润有300多万。还说这个机会很难得，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我姐问他到底做的什么生意，他不肯说，只是说让我姐别管，绝对不是违法乱纪的事情。”

“他每天都在和我姐说，假如他这回挣到了钱，发达了。他马上就会和我姐结婚，用我姐的名字给我姐买一套房子，再买给她辆车。带我姐去世界上最好玩的地方旅游，他保证会给我姐最幸福的生活。”

“我姐年前那3个月每个月收到5万块钱，以为他这次真的可以挣到300万，便答应他做了担保。”

“结果你应该知道的，这个狗男人跑路了，扔下我和我姐就不管了。那些讨债的人找不到他，现在就只能找我姐还了，我和我姐也是逼得走投无路，想尽了各种办法才还了50万。”

这下方之奂终于搞懂了来龙去脉，也弄懂了一个20岁的女孩为什么为了区区的10万块钱去做这么恐怖的任务。方之奂微皱眉头，手抵下巴淡淡说道：“他做生意赔了吗？”

燕之轻的眼神里透露一抹冰冷的杀意，紧紧攥着拳头，手指的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她咬牙切齿道：“这个狗男人做的狗屁生意！他说的所有话都是在骗人！不光我姐被骗了，他还把他所有的亲戚、朋友、同学、同事也全都骗了个遍。每个人都在打电话问我姐他跑哪里去了，什么时候还钱。我姐说不知道，他们就骂我姐说我姐和那个狗男人是一伙的，联起手来骗他们的钱！”

“我姐实在没办法，找到那个狗男人最要好的兄弟，他的那个兄弟知道再也瞒不住了，才肯说出真话。”

“他根本不是在做生意！“

燕之轻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恨不得一刀一刀割了那个人的肉。

“他是因为赌博输了好几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