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内，一骑破风，竟不顾宵禁，直奔城西一座深宅而去。一旁守备城卫正待拿下这狂奔扰民的狂徒，就被身旁队长伸手拉住，低声怒骂：“别找死！看清楚别人穿的是什么，那是李氏的传令兵。”骑兵毫不停留，扬长而去。

队长拢了拢身上的皮甲，说道：“巡完这圈咱们就回去休息吧，要起风了。”

李氏府内，大宅毫不因麾下报讯快骑突然到来而惊慌。一群侍女有条不紊点灯上茶，撤出堂去。跪在中堂的士兵见四周无人，悄悄抬头，看向雕梁之上，一牌匾上书“诗书继世”四个魏碑大字，怔怔出神。

“你识得这四字？”

士兵猛然一惊，叩首在地：“卑下衔刀卫游骑探子，有急情来报。方才失神，请主家赐罪。”

高堂正中太师椅上，端坐一人。“无妨，何事如此着急。”

“秦镇驱百兽营屠戮越村，村中七十二口无一存活。”

“无妨，”堂上之人手持杯盏，轻尝一口。“李烨想必是没有大碍吧，不然今天跪在这儿的就是你们主将齐褚了。”

两句无妨，却是对人命的一收一放，堂下游骑一身冷汗。

“告诉齐褚，把衔刀卫撒出去，剥几张红甲兽的皮来，我好送礼。这个冬天太冷，隔壁几家的老人可能要撑不过去了。让他看好我李氏上品读书种子，要不然我把他养的那几房金丝雀全都送进洛阳城。”

“明白，卑下告退。”游骑不明所以，只能暗暗记下。不敢起身，躬身退到堂外。

“一群腐儒，北方蛮子的刀都快把圣贤书脊砸断了，还在搞文人相轻这一套。真把我李家逼急了，大家一起到马背上读书去吧。真真如海一派书气，尽是槁木死灰之徒。”李氏家主讥讽一句，挥袖而去。

下马关，隶属栖凤州，南靠秦岭，北有渭、洛二川会沧浪河水抱关而下，东近青州，是南北要冲之地。城中建有百丈高楼长天楼，其形宏伟壮观，因楼顶可观落霞孤鹜，秋水长天之美景而得名。

栖凤王家在此经营数百年，民间素有“欲扣王门，王亦下马”之称。可见王氏在此地地位之高、根基之深。

此地与已和冀州相隔数百里，虽然临近新岁，但天地却是一片枯黄，没有一丝雪意。

城郊树林，爬山涉水将近月余的林维盘坐在火堆边，心不在焉的翻烤一只野兔，看着远处的城墙，心里盘算着明天终于能进城。

“老高不在，真是没有一点安全感啊。”

林维不笨，一个月来冥思苦想，越发肯定越村遭劫和李烨有不小干系，全村尽成废墟，唯独他的屋子安然无恙。

小心之下不敢进越村周围的城镇。心中茫然，随意寻了个方向便一路来到下马关附近。

突然，一阵猛烈的夜风袭来，尘土漫天飞扬，将篝火压得极低，林维连忙把脸遮住，怕风沙迷了眼睛。

这风来的蹊跷，去的也快。

林维揉了揉眼睛，连连吐着嘴里沙尘，正要咒骂几句。身子猛然僵住，骇然发现手中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木杈，兔肉已经不知所踪。

林维很确信自己刚才是在烤兔子，手上沾着的油渍也证明自己没有产生幻觉。他咽了咽口水，轻声问道：“山神？妖怪？”

林间一片寂静。

“山神老爷，您老慢用，那兔子太小，您肯定没吃饱，我这就再去给您抓一只回来。”林维惊骇欲绝，蹑手蹑脚地轻轻拿起身旁的包袱，准备开跑。

“兔子倒是够吃，就是你小子手艺差了点，嗯，胆子也小了点。”一道声音从王宿辽身旁传来，只见一名老者就坐在他旁边，手中拿的正是失踪的烤兔，正一口一口嚼的痛快。

这一声来的突兀，将林维吓得够呛。猛然跃出丈余开外，转身才发现是一名黑衣老者，双肩极阔，斑白发丝用一只竹簪胡乱挽在脑后，一双霜雪长眉格外醒目。

林维瞅了一眼地上的影子，长舒一口气，说道：“老人家，您老这么晚怎么还在山林里晃荡，人吓人要吓死人的。还有这兔子，你要吃就给我说啊，这么大一只你也吃不完，来，我分一半给你。”说着就向老者手中兔子抢去。

老者头也不抬，脚尖一撞地上树枝，正好打在他胸前。林维身形顿时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卧槽，这是点穴？”

“臭小子，一点都不知道尊老爱幼，我要是不怕吃了那王老儿的饭，不好赢他的棋，我能吃你这没滋没味烤兔子？”

林维被定在原地，听见这话，心里腹诽道：“嫌没滋没味，那你别吃啊，那么大一只都被你吃下去了。”

眨眼间，老者就将手中烤兔吃完，走到林维身边，双手在他身上擦了擦，不顾他翻动的白眼，满意道：“看你小子这身装扮，充其量不过是破落游侠儿，老子我从来不白占人便宜，今天就带你开开眼界。”说罢提起林维的领口，向前飞驰。

林维被老者单手提在空中，被迎面打来的狂风拍的直翻白眼，可怎么也闭不上眼睛，只能迎着风不断流泪。

看着两侧不断飞驰而过的树林，林维内心震撼：“这是遇见神仙了？这位面的人未免也太凶猛了。”

一炷香的时间，下马关已经遥遥在望。

老者如一柄神仙飞剑，直直朝着城门掠去，手中提着林维这迎风招展的“剑穗”，更是惊世骇俗。

城门旁早早恭候着一队骑兵，大声呼喊：“下马关恭迎曹大人！”

老者对这幅场景早已经司空见惯，风驰电掣而过。

“曹仓大人今年所带观棋之人好像又不一样了。”

“你还年轻，多呆几年就知道了。每年观棋之人都是曹仓大人在来的路上随意抓..挑选的，去年还是个乞丐呢。”

一群临时充作仪仗军的汉子窃窃私语。

下马关内，一条笔直骑道横贯南北，两旁的茶坊、酒肆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不少商贩在犄角旮旯的地方插空摆着地摊，叫卖着应季的吃食和讨喜的小物件，想趁这普天同庆的日子多赚点钱。骑道向东西两边延伸，便是规划整齐的民居坊区，隐约可见坊间车马粼粼往返，行人川流不息。

林维在空中横成一个一字，贪婪地欣赏着繁华夜景，在前世这是只在书中看到过的盛景。

长天楼矗立在关内正中，朱漆廊柱，古朴高雅，层层飞檐，四望如一。底层两旁立柱上悬挂着两幅楹联：

承前启后，立天地之仁心；

继往开来，成万世之太平。

老者掠至楼前，方才止步。将林维放下，伸手一拍，便令他恢复了自由。

林维此刻已经认定眼前的白眉老人便不是那山中神仙，也是不世出的高人，不然怎来的这番身手。

“下马关，下马扣关的规矩我老曹不放在眼里，但是这长天楼就不可造次了。走吧，我们登楼。”说罢，大袖一挽，双手负在身后，率先登楼。

林维一肚子困惑：“您也没骑马呀？”

无奈不敢出声，更不敢逃跑，只能跟在后方进楼。

长天楼拔地倚天，步行攀楼极耗体力，好在老者并非常人，林维一路行来不断炼体，身体素质也远超常人，不多时便来到顶楼。

顶楼是一处高大宽敞的大厅，屋内并无多余陈设，只有一副墨玉棋盘，周围摆放着四个蒲团。西方，北方两个蒲团上已经跪坐着两人。

北方之人，头戴一顶佛手皮制小冠，身着一件米色葛纱袍，颚下长髯梳理得一丝不乱，脸上沟壑极深，老态毕露。唯有一双瞳仁炯炯有神，深似幽潭。

西方端坐着一名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白玉冠，穿一件二色金纹饰花黑色箭袖，腰系鎏金嵌玉钩腰带。少年意气、富贵逼人。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林维二人上下打量，一脸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