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智林外公成分高，是大户人家。外公见母亲长得漂亮，身材又好，想把她嫁到上海，享城里人的清福。

1950年的一天，只有17岁的母亲，被一个亲戚带到上海陆家嘴去相亲。

那时的陆家嘴还是一片贫瘠的农田，什么也没有，那家人家尽管有两间瓦屋，但那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却长着一个难看的刀条脸，眼睛有些阴鸷，还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母亲一看，就冲媒人摇摇头，坚决不肯嫁给他，一个人乘轮船回到启东。后来母亲跟外公闹意气，在另一个亲戚的介绍下，坐独轮手推车，不远三十多里路，到北边的少林公社来相看他父亲。

茅智林父亲是贫农，老党员，以前住的是茅草屋，烧的泥涂灶。父亲第一个老婆生病死了，有个女儿，后来就是茅智林同父异母的大姐。大姐有两个儿子，因病早亡，享年三十五岁。

父亲比母亲大十岁，又是二婚。十八岁的母亲漂亮得像朵花，身材高挑，有大家闺秀气质，只见了父亲一面，竟然同意这门亲事。

后来，茅智林多次问母亲，她当时为什么看中二婚大龄而贫穷的父亲，母亲总是含笑不答。

问急了，母亲才含羞带涩地回答：

“当时，高成分家的女儿被人看不起，谁也不敢要。你父亲人老实，也勤快，长得又不错。再加上我跟你外公闹矛盾，一气之下，就嫁给你父亲了。”

“谁想婚后一生生了这么多子女，计划生育政策来得晚。但苦是苦点，我没有后悔。”

“有句老话说，多子多福。这不，我终于养着一只猎狗，你有出息了，不是经常来看母亲吗？”

父亲老实是真的，他年轻时做过村财助，因一笔68元的钱不知去向，账目做不平，他既急又怕，差点喝农药自杀。

后来有些人不要说68元的账目不平，就是贪污6800万元，也心安理得。

父亲也是勤劳的，硬是靠在宅前屋后种树作桁料，靠用烧剩下来的柴禾，用拖车拖到窑厂去换砖头，先后给上面三个儿子砌了三次房子，让他们分别成家立业。

“母亲，快中午了，小敏和小宝也来看你，快回家烧中饭。”

“好好，小敏也来了，哎呀，这么热的天，还带着孩子来看我，真是。”

母亲感动得什么似地，连忙解下腰间的围腰兜，去拢堆在路边的草。她打好草包，要放在肩上掮回去。

母亲除了种责任田外，还养着两头猪，两只羊，三四只鸡，所以一直拔草给它们吃。

茅智林连忙抢过鼓鼓的一围腰兜草，放在自行车后座上，帮母亲推回去：

“妈，叫你不要种责任田了，猪羊也不要养了，你就是不听。太辛苦了，要是累出病来怎么办？”

茅智林看着母亲身上补了又补，却洗得干干净净的老布衣服被汗水浸湿，又心疼地劝说起来：

“我们这么多兄弟姐妹，难道还养不活一个母亲吗？真是，你怎么就不听呢？”

母亲还是不出声，意志出奇的坚定。

看着母亲多皱的脸，有些佝偻的背，茅智林心里好内疚，好心疼，发誓今生今世要不惜一切努力，让母亲过上幸福生活，变得年轻起来。

回到家里，母亲绽开笑容跟张小敏招呼：

“小敏，你来啦。”

张小敏看着母亲多皱的脸，身上的旧衣服，好看的眉头皱起来，有些勉强地叫了她一声：

“妈，你太辛苦了。”

四岁的小宝不嫌奶奶身上脏，奔上来抱住母亲的腿，仰着小脸，声音清脆地叫：

“奶奶。”

母亲脸上所有的皱纹都绽开了：

“哎，小宝乖！”

张小敏连忙上前把她拉开：

“奶奶身上脏，你看到没有。”

弄得母亲有些难堪，她连忙到西屋里关上门，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走出来忙着烧饭。

家里没有什么可吃的，母亲一年到头不到镇上买菜，靠自留地上和宅前屋后种的蔬菜，自给自足地一年吃到头的。

母亲先到宅后瓜田里摘了一个成熟的彩瓜，用刀切开，热情地拿给孙女和儿媳吃。

她又跳到前面的自留地里摘了一把豇豆，几只茄子，拔了一些鸡毛菜，再到西屋的写字台抽屉里拿出四个鸡蛋，开始手脚麻利地烧中饭。

茅智林要骑自行车到镇上去买菜，母亲拉住他，不让他花钱。茅智林只得作罢，帮母亲一起弄饭。

中午十二点钟正时开饭，母亲弄了四菜一汤，全是自留地里的蔬菜。

吃饭时，母亲对张小敏特别客气，不停地给她搛菜。张小敏尽管吃不下这些淡而无味的农家蔬菜，却也能给母亲说声谢谢，并给她回搛了一次。

小宝嘴最甜，奶奶长奶奶短地叫个不停，让母亲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也让茅智林感到高兴。

吃完饭，张小敏想马上走，这样的农村旧屋她实在呆不惯。但她表面文章还是懂得做的，她拿出茅智林带来的两盒蜂王浆，塞到母亲手里：

“妈，这两盒蜂王浆，给你补补身子。”

“小敏，你们能来看妈，妈已经很开心了，还拿什么东西啊。”

母亲感激地笑着，要塞还给张小敏，张小敏把它们拎进西屋，放在写字台上。

茅智林趁张小敏去上茅坑的机会，悄悄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五十元钱，塞给母亲：

“快拿着，不要让她看到。”

母亲不肯要，拼命塞还给他：

“你每次来，总是给钱，这不好，我不要。而且这次给这么多，我哪里好意思要啊？”

以前十元，二十元地给，这次竟然一下子给五十元。

茅智林重生后，变得更有孝心，更加慷慨。

他们正这样塞着，张小敏上完茅坑走过来，见茅智林又在偷偷给母亲塞钱，俏脸立刻拉下来：

“给了妈两盒蜂王浆，你还要给钱。”

“啊？还给五十元！”

母亲一惊，卷里手心里的五十元钞票掉到地上。

茅智林有些尴尬从地上拾起来，还是塞到母亲手里：

“妈，你拿着，我们平时不大来的。你不要太节约，要买点荤菜吃吃，你看你，越来越瘦了，我看着，心里好难过。”

张小敏两眼唬着茅智林，但忍住不快，没有发作。

母亲最怕张小敏脸色不好看，赶紧将手心里的五十元钱塞到张小敏的口袋里：

“给小宝买点好吃的，奶奶没什么东西给她，都不知道做人了。”

“你们快回去吧，骑到县城，还要两个多小时呢。”

茅智林狠狠地瞪了张小敏一眼，但不敢去她口袋里挖那五十元钱，塞给母亲。

他只是看着母亲问：

“妈，你身体怎么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