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按了按胃部：

“没事，很好，你们不要惦记我，自己也当心点身体，啊。”

“我听黄香兰说，你最近经常发胃病，是不是啊？”

母亲还不想说，可胃里突然袭来一阵剧痛，她连忙到西屋里拿出一小包药片，一只手紧紧按住胃部，一只手抖着对茅智林说：

“快帮我倒点温开水，我要吃止痛片。”

茅智林连忙去热水瓶里倒了半碗温开水，让母亲吃了一片止痛片。母亲痛得咬紧牙关，躺到西屋的床上，善良地催他们：

“你们回去吧，我没事的，吃了药片，过一会，就会好的。”

茅智林哪里肯走啊？在他的再三追问下，母亲才断断续续地说出实情。

最近一阵，她的胃病天天要发。痛起来，她一个人在床上直打滚。怕人听见，她总是拼命咬住嘴巴，不让声音喊得太响。

实在吃不消，前天，她去村里找赤脚医生，开了一小包止痛片。吃后稍微好一阵，过了一会又痛起来。

茅智林一听，心里紧张起来，觉得母亲这次不是普通的胃病。

他连忙到机耕路那边去找三个嫂嫂，商量这事。他大哥二哥，去河南民权县植棉，常年不在家。三哥在乡办窑厂做工，平时也不在家。

说是跟她们商量，其实是跟她们通报一声，他要弄母亲到镇医院看病。

三个嫂嫂都同意，但怎么弄母亲去医院呢？她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坐自行车。

大嫂二嫂马上去村里叫人，勤劳能干的母亲在村里威信很高，两个嫂嫂到埭路上一喊，马上走过来八个全劳力男人，用一副担架把母亲往镇医院抬。

八个男人轮流抬，整整走了六里多路，才抬到镇医院。

医生一查，说母亲是胃溃疡拖成胃穿孔，要住院做手术。但镇医院没有做手术的条件，要到县人民医院才能做。

茅智林立刻决定，出钱叫救护车。

一个多小时，救护车开过来，把母亲装到县人民医院。

茅智林拿出钱跳上跳下给她办理住院手续，安顿好母亲，医生一查，马上决定，第二天就给母亲做手术。

茅智林随救护车到医院，张小敏只好骑着他的自行车，带着女儿回县城。

骑到天黑才到家，张小敏有些累，脸色更加不好看。

茅智林赶紧给她打招呼，说好话，然后抢着做家务，让她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烧好晚饭叫她出来吃饭。

晚上睡到床上，茅智林哄睡女儿，就搂住张小敏亲个没完，想哄她开心，让她满足后，不要反对他给母亲看病。

他激动地伏到张小敏身上，把嘴巴凑到她耳边：

“小敏，你今天能去看我母亲，我很高兴，也要谢谢你。”

张小敏躺在那里不动，不像早晨那样激动，更不肯主动。

“亲爱的，你怎么啦？你待我母亲好，我也待你爸爸妈妈好。”

茅智林在最激动的时候，还不忘给她灌输孝道：

“你对我母亲好，我就永远爱你，好不好？”

“我母亲好辛苦，好可怜，也是一个善良，伟大的母亲，我想起她带病伏在田野里不要命地劳作，就心疼得要哭。”

他说得情真意切，真的眼睛一红，要来眼泪。

张小敏却不仅不要听，还很反感。她一把将他从身上掀翻下来，没好气地说：

“你口口声声母亲，时时刻刻不忘母亲，那你跟她去生活好了，娶我干什么？”

茅智林惊呆：

“小敏，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我说错了吗？”

张小敏不知从哪里来的火气，也不顾女儿就睡在脚边，声音高上来：

“你给她送蜂王浆不算，还一下子给她五十元钱，你的手面好阔啊。”

“你工资才多少？两百元不到，我也只有一百多元，可家里开销有多大，你知道吗？”

茅智林愣在床上，刚刚起来的兴致崩溃了。

“我问你，这次你母亲住院，费用是谁出的？是不是你出的？”

“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你偷偷留了私房钱？”

茅智林忽然感觉这个美貌如花的娇妻有些陌生，也不讲道理。

张小敏尽管只是一个小镇居民，但身上的小市民习气比较严重，心里有根深蒂固的嫌贫爱富思想。她看不起乡下人，更鄙视穷人，还有怕被穷亲戚搭贫弄穷的防范心理。

“工资每个月都交给你了，这阵我收到两篇小说的稿费，总共三百多元钱，没有给你，留作他用。”

茅智林还对张小敏抱有希望，还想说服她：

“正好，这次母亲住院开刀，我先垫付一下。等出院后，费用由我们四个成家的弟兄平摊。”

张小敏不满地瞪大眼睛：

“这么多弟兄姐妹，为什么要你垫付？”

茅智林还是捺着性子，好言解释：

“因为弟兄姐妹中，只有我有工作，有拿工资可拿，所以小敏，我要跟你说，这次，你心胸要宽广一点，姿态要高一些，不要跟他们斤斤计较，帮我争点面子好不好？”

“还有，我们家只有我在县城有住房。他们来看母亲，伺候母亲，到我们家里来落落脚，你的脸色不要太难看行吗？我求你了。”

“不行，你不要让他们来，我嫌脏。”

张小敏断然拒绝，然后背过身去，狠狠地给他一个冷背。

茅智林以为张小敏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做出来，让他难堪的，就安心地睡了。

毕竟他们还是相爱的，他相信爱情还是能压倒不孝的。

第二天上午，母亲做手术，三个嫂嫂，二姐和小姐都来医院看母亲。

张小敏去棉纺厂上班，茅智林是县二中初二（1）班语文老师，他与数学老师调了两节课，也去医院手术室外等待。

在县办缫丝厂上班的二姐夫也请假出来，带着一编织袋蔬菜和土特产来到县城。

二姐和他都有意等张小敏下班后才拎过去，想讨好一下这个在县城工作的弟媳，换顿饭吃，最好能将就着让他们在沙发上过一夜。

茅智林二姐夫是个只有二年级文化的粗人，做事大大咧咧，说话高嗓大调。他是顶替父亲进的集体性质的缫丝厂，他自以为也是集体大厂的职工，跟在县棉纺厂上班的张小敏是平等的，所以自我感觉比在农村里务农的二姐好得多。

茅智林带着二姐和二姐夫朝家里走去，心里也有些紧张和不安，他好怕张小敏真的不给他面子，让他下不了台。

走到黄海新村49号楼下，茅智林的心提到喉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