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安排在庭院里，朝南搭了座戏台，此时节气候适宜，加上当天天气晴朗，桌椅直接露天摆放。

戏台上演完一出《打金枝》，一出《九锡宫》演得正酣，席间觥筹交错，谈笑之声不绝于耳。

小辈门生预备给寿星祝寿，琅冉三人离席，准备上台献舞曲给老师祝寿。

三人站在戏台底下，装扮妥当，瑶琴试了试琴音，忽听“铮——”一声颤响，三人同时吃了一惊。

瑶琴满面惊恐，“弦断了！”

“什么！”琅冉和如月赶忙凑上来查看，只见琴弦松垮地翘着。

如月道：“我这就叫人去府里借一把琴来。”

琅冉正抓着琴弦查看，“来不及了，我们要登台了。”

台上戏已唱完，戏子正在陆续退场。

“这下怎么办！”如月的声音微微颤抖。

琅冉蹙着眉头，忽然一把拉住瑶琴，“你记不记得去年我们做了一把独弦琴，练成了一支曲子……”

瑶琴愣了一瞬，“你难道想？”

“嗯。”琅冉立即从头上拔出金钗，将一排琴弦用力一划，铮铮铮响声一片，独留一根居中琴弦留着，将断弦全部卷在琴底。

台上幕布落下。

琅冉抓着如月的手臂，指尖力道穿透锦衣，“月姐姐，曲子同踏歌曲会有差别，舞蹈部分需要你临场发挥！”

如月想了想，坚定道：“好。”

三人登上舞台，瑶琴将琴摆上琴台，底下眼尖的立刻叫起来:“瞧，那是张独弦琴!”

台下议论纷纷，众人好奇地翘首张望。

琅冉不动声色地盯着座中众人。

瑶琴拨弄琴弦，毕竟是当世名琴，虽然只有一根弦，声音依旧清越无比，琅冉伴随合奏，二人凭着日里形成的默契，琴曲娓娓道来。

如月深吸一口气镇住心中的慌乱，提裙、踮步，下腰抛袖，几个动作过后便沉浸其中，凭借深厚的功底和卓绝的天赋，舞蹈竟丝毫看不出破绽。

台下渐趋无声，全部沉浸在独特的表演中。

曲已收尾，余音一转，转作峥峥琴音，舞姿跟随变换，跳出一段连环旋舞。

引得台下一齐喝彩。

完美落幕。

下了戏台，琅冉发觉自己手心早就湿了一片，再看其他人，也是惊魂初定的样子。

如月抚着胸口，“好险好险，幸亏平日练得勤快，根基还算深厚。”

琅冉道：“也算运气比较好。”

两人一齐望着她。

“琴是一早就调好音的，如果没有在登台前试音准，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瑶琴面色微冷，“演出途中琴弦断开，这事可就难收拾了。”

如月跟着皱起眉头，“弦断一向被视作不祥，今天又是老师大寿，我们几个算闯大祸了。”

琅冉垂眸：“不仅如此，我们几个的名声怕要坏了，这种事情冠一个不尊师道的罪名也说得过去……还有，我们两家从此生疏也说不准。”

瑶琴看向她，“你觉得这事是偶然或者人为。”

“这把琴是当世名琴之一，琴姐姐平常爱护无比，如何轻易就断了，况且我看断弦的缺口，颇为整齐。”

席间小辈们大多祝完寿，只有几个奶娃娃在磕头说吉祥话。

等到众人全部列席，吴源格说道：“难为你们记着我的生辰，趁今天这个机会我最后一次交待你们几句，刚才何家三个丫头送了我一幅画，叫做鹤鹿同春图。”

“想必你们都懂其中的意思，六合同春，天下太平，是我的平生所愿。”

“古语有言，志士仁人，杀身以成仁，说的就是读书人的气节，你们既然都入过我门下，将来入世出世种种，其余我都不管，只有一样你们务必记着！”

他顿了顿，年迈的眼中依然光芒盛烁，“行事不能有对不起国家的，如若不然，我同你师生情分一笔勾销，众弟子需全部将之视作敌人，永世不得交往。”

“你们都记好了，这是我吴源格的师训。”

众学生齐声答应，“谨记老师教诲。”

吴源格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欣慰之意，“我此生共有千余名弟子，算为天下太平尽足绵力，足慰平生。”

吴源格在志愿达成的欢喜中度过了自己的七十岁生辰，只不过他永远没想到，数年后，他鞠躬尽瘁培养出来的一干子弟，绝大多卷入新朝朝堂的权位之争，全部缘于其中一个女弟子。

“吴老高风亮节，真是天下的福分。”一行人站于宴席入口处，为首的是个穿着绯袍的男人，黑须圆脸，眼睛里闪烁着亮灼的光芒。

吴源格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前两步，“文懿，真的是你！”

为首那人快走几步到吴源格跟前，一把握住吴源格的双手，“是我，您老一向可好？”

吴源格点头，“好，好，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上天待我不薄。”

来人正是礼部尚书魏延廷，字文懿，他高高抱拳，“吴老，是皇上待你不薄！我今日是专程替皇上办差事来的。”朝后头说：“来人，呈上御赐的礼物！”

几名侍从将物件搬上前，魏延廷昂首正姿道：“传皇上口谕——”

侍从高呼：“众人跪拜接旨。”

院中众人连忙呼啦啦跪拜在地。

“名儒吴源格教书育人，良工心苦，朕心甚慰，特赐大国师道牌匾，以示褒奖。”魏延廷亲自上前扶起吴源格，“吴老请看，这是皇上亲自为你题的字。”

吴源格颤巍巍揭开红布，御赐的“大国师道”四个金子明晃扎人眼，他伸出手做抚触状，忽然间老泪横流，带着哭腔高呼一声，“草民有负皇恩，草民谢皇上！”

底下众学子看到那块金匾，神情无不动容，同时底下又藏着一股暗喜，金匾撬动了他们的入仕之心。

魏延廷入座，气氛陡然热烈。

江世簪第一个端着酒杯上前，“尚书大人有礼，小人是吴郡太守之子江世簪，代家父敬您一杯酒，不知大人可否赏脸。”

魏延廷端起酒杯，说：“说起来我曾是吴老的门生，做学生的先敬您一杯，吴老请。”转手举杯朝着吴源格。

江世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举着的酒杯放也不是，喝也不是。

吴源格喝了酒，魏延廷才又倒一杯，“江公子请。”

江世簪何等伶俐的人，喝完赶紧又斟了一杯酒，“是做学生的糊涂，一心顾虑老师身子不宜多饮酒，没有上来敬您，学生这就自罚一杯。”说着端起一饮而尽。

魏延廷道：“江公子竟是个体贴的。”

“大人过奖了。”江世簪乖巧地退去。

酒过三巡。

魏延廷道：“今日有缘与吴老的众多弟子一见，座中大多是读书人，我便自作主张说几句。”“皇上历来重视朝廷的人才选拔，自建元二年起，朝廷推行科举用人制度，及至今年礼部已经恩科开考四次，国家正在用人之际，尔等有志之士应当发愤图强，及第登科，承袭吴老志愿，为国为家贡献力量!”

座中一人率先道:“吾等愿躬身潜学，不负所望!”

其余跟随表态。

声音贯彻长空，隐约竟有千钧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