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雅居。

薛朝颜抬头看着方正光圆的馆阁体，脑海里又一阵难忍的刺痛。

不断有莫名的片段在脑中闪过。

她隐约瞧见一个十六七的男孩，将另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儿按在水里，满脸的狰狞快意……

“孽障！你还敢来！”

忽然，门内一声怒喝。

薛朝颜落下视线，不由一怔。

眼前居然出现了个让她意想不到的熟人？

太医院令，薛拓？

他怎么会在这里？

正疑惑间，就看薛拓身后走出一个一身花开富贵比甲，底下一件杭绸马面裙的妇人。

正是薛拓如今的正妻，潘桂芝。

哭着朝她摇头，“六娘，青叶好歹是你的哥哥，就算他前日里害你落水，那也是他不当心。你怎能如此狠心，让丫鬟勾他，坏他，坏他身子呢！”

说着又朝身旁的薛拓哭得更凶，“老爷，青叶不会有事儿吧？”

薛拓面如锅底，瞪着外头的薛朝颜，“来人！将六娘子带回汐汐院，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门！还有那个贱婢，杖责二十，找人牙子来发卖出去……”

话没说完。

底下的薛朝颜忽然开口，“我可以见见二哥哥么？”

叫了几回，倒也顺口了。

然而却让周围的人齐齐一惊。

素来呆傻蠢笨的六娘子，今日不但没有在老爷夫人面前害怕得连话都说不全，还敢提出主动去看望二郎君？

莫不是摔到湖里，把脑子摔坏了吧？

不对，她本就是个脑子坏的。

薛拓皱眉，“你还有脸去看青叶？他开年过后可就要春闱了！你这样害他！分明就是想断送他的前程！”

薛朝颜静静地看着这个老熟人，从前在她面前，这薛拓卑颜屈膝恨不能做一条狗，没想到还有这幅面孔？

“可白芨说她并未害二哥哥，我要找二哥哥问清楚。”

“六娘子。”

薛拓旁边的潘桂芝忽然又红了眼眶，“你这是在说我们污蔑你么？你孤苦无依的，我疼你还来不及，何至于要如此害你……”

薛朝颜却摇了摇头，“既然不是污蔑，为何不愿让我见二哥哥问个清楚？”

“……”

潘桂芝一怔，眉头迅速一皱，再看薛朝颜，却依旧那副痴痴呆呆的模样。

心下的怀疑一瞬即逝，为难地看向薛拓，“可是老爷，我怕二郎……”

“让她去！”

薛拓冷声道，“我看她还能问出个花来！”

潘桂芝朝底下的桔梗看了一眼。

桔梗当即上前，“老爷，奴婢以性命担保，亲眼看到白芨进了观月亭……”

前头，薛朝颜已经进了内室去了。

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害怕与瑟缩，叫众人看得面面相觑。

……

六雅居的内室中。

薛朝颜站在桌边，看着床上靠着的少年。

少年的脸，与她脑海里满脸扭曲的少年渐渐重合。

“六妹。”

因为变声而尖利的少年声音有些阴沉，朝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胆子大了嘛！敢到二哥房里来了？”

刚说完，身后，薛拓众人走进来。

薛青叶立刻掩嘴咳嗽起来，脸上的恶意瞬间变得为难，“六妹妹，你若心中记恨我，只管来骂我便是。何苦这样害我？咳咳咳咳……”

薛拓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就看薛朝颜伸手，揭开桌上的茶壶看了眼。

这样失礼的动作，让薛拓愈发火冒三丈，“如今你还能有何话狡辩！”

然而，薛朝颜却没理他，只顾走到床头，将那熄灭的香炉打开，伸手招了招，闻了一点儿气味之后，又转身，走到薛青叶的身边。

看了他一会儿后，突然伸手，按住了薛青叶的手腕。

薛青叶吓了一跳，跟针刺一样当即收回了手，同时一把将薛朝颜推开！

那敏捷的动作，根本不像是重病在身的模样！

他愣了下，忽而反应过来，迅速靠回床头，再次咳起来，“六妹妹，你这是要做什么……咳咳咳咳！”

潘桂芝左右一看，上前亲手扶住薛朝颜，“好孩子，母亲知道你心里不高兴。可母亲也罚过你二哥了，你若还有气，就，就朝母亲身上发，不要再去怨恨你二哥了好么？咱们府上以后还指着你二哥支应门庭呢！”

薛拓看了眼咳得厉害的薛青叶，怒道，“来人！把那贱婢……”

“二哥不是受了惊吓而突起高热。”

薛朝颜忽然开口。

薛拓的声音戛然而止。

就看薛朝颜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床尾的香炉，“壶中有合欢，香炉燃了助情香。”

薛拓一点点瞪大了眼。

又见薛朝颜指了指薛青叶，“二哥阳脉涩而迟下。”顿了下，语气愈发平淡，“分明是破了元阳之身后，没有及时服用调理之药，又用药物强行催情合欢，以致身体亏空，这才起了高热。”

屋内，骤然一片雅雀。

一众奴才这个时候恨不能戳聋了自己的耳朵！

扶着薛朝颜的潘桂芝已是不可置信地摇头，“怎么可能，你休要胡说，二郎君最是爱惜身子……”

薛朝颜伸手一指，“她的身上，有催情香的气味。”

众人扭头一看。

就见桔梗满面苍白地往后退去，“不，不是的！我没有！我没有……”

潘桂芝迅速看了眼满脸铁青的薛拓。

猛地尖叫一声，“原来是你！竟然敢对二郎强下药物！坏他身子！还想栽赃给六娘子！来人！把她抓起来！”

桔梗顿时跪了下来，拼命摇头，“不是的！夫人！老爷！是二郎君逼奴婢……”

“堵住她的嘴！”潘桂芝大叫。

薛朝颜冷漠地看着被堵住嘴死死压住的桔梗，比方才白芨那般更不堪。

冷笑一声。

就听身旁的薛拓问：“你如何知晓这茶壶中有合欢？那香炉里有催情香的？”

薛朝颜看了他一眼。

告诉他自己本就异于常人的嗅觉？

还是告诉他，自己这些年，在后宫，为了那个男人练就的一身单靠望闻就能辩症的医术？

旁边的吵闹声让她的头愈发痛得厉害，她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薛拓又问：“你到底是如何知晓的？还有你今日，怎地就突然如此胆大没有规矩？你脑子不好，告诉父亲，是哪个不长眼的撺掇你……”

她暗暗不耐地皱了下眉，索性身子一晃，闭眼，‘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