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晕却变成了真睡。

薛朝颜忽然梦见了十二岁与德元帝相遇的那年，无极观的道士给她批的命格。

仙衣染得天边碧，乞与人间向晓看。

本该人上人，却做尘中泥。

她当时还笑话那牛鼻子老道，“我可是要入宫做贵人的！还算不得人上人？你这老道，净会唬人！”

牛鼻子老道洒然一笑，挥尘而去。

烟雾陡然聚起。

她又看到，一个小女孩儿，跪在朦朦胧胧的雾中。

哭着喊，“娘亲，娘亲，不要丢下颜颜，不要，颜颜害怕……”

她梦中伸手去问：“是谁？谁在那里？”

伸出的手，却忽而握住了一根染血的银簪！

额点花钿，一身女裙的德元帝，满面狰狞地攥着她的手，将那银簪，一点点地扎进了她的脖子里！

她艰难抬头，就看太极殿上，莲花宝座观音佛像，垂眸泪血，朝她看来。

宝相，大慈大悲。

“呵！”

她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睁开眼！

“小娘子！你醒啦！”

欢呼雀跃的声音突然炸开。

薛朝颜侧脸，看到初初醒来时见到的那个小丫鬟，白芍。

见她要坐起来，白芍立马熟练地在她后背垫了个枕头，又颠颠儿地给她端了一杯水来，笑眯眯地趴在床边仰头看她。

“小娘子，你是不是不笨啦？”

薛朝颜一口水没下肚，差点没呛着，有些好笑地看着这毛茸茸脑袋的小丫头，将水杯递给她。

“拿镜子给我。”

白芍欢快地应了一声，又去那边略显破旧的梳妆台前翻出一个小镜子，迅速跑回来，一边又问：“小娘子是不是害怕脑袋留疤呀？我问过隔壁的杏仁啦！杏仁说了，留疤也不要紧，放一点帘子下来，就能遮住啦！”

多谢，感觉并未被安慰。

薛朝颜举起镜子，发现居然还是一枚西洋镜，不过却裂开了两道痕迹，照着人脸都跟被割裂了似的。

她有些愣地看着镜子里的人。

一双清而不淡柳叶眉，一张点而不艳樱粉唇。

尤其一双眼，静而不深，如珠似露，抬起看的时候，透出一股子乖巧安宁的小意模样来。

难怪要被说脑子不好了。

这样沉默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真的有些呆。脑袋上还有个疤……

薛朝颜放下镜子，再次轻轻地拧了眉。

这不是她。

若说从前的相貌是个能魅惑君王的绝世妖姬，那此时的这个身子，就只能是个任由妖孽宰割的无辜小白兔。

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

借尸还魂？

还是佛祖垂怜？亦或是死前亵渎神佛的报应？

白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娘子，你是不是又头痛啦？”

“嘎吱。”

房门忽然被推开。

白芨一手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步履还十分踉跄，听到白芍的话，却立时朝薛朝颜看去，“小娘子又头痛了么？奴婢这就给您取药来！”

睡了一场后，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已经慢慢进入道薛朝颜的脑海里。

如今的她，重生在了死后一个月，太医院令薛拓府中，一个与她同名同姓的痴傻小呆女的身上。

薛府对外从未透露过还有这么个小女儿。

道其缘由，乃是因为这小呆女，其实才是薛拓真真正正的嫡女！

论其过程，不过又是个陈世美为攀富贵抛弃发妻的故事。

好在这薛拓却比那陈世美多几分良心，并没有对发妻赶尽杀绝，还同她有了孩子！

只可惜，连着掉了两个男胎后，最终生下的小女儿，却是个傻的。

小呆女的娘在她五岁的时候，久病不愈，便撒手人寰了。

留这么个小女娃，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小娘子，奴婢给您上药。”

白芨取了个白瓷小罐，挑出一点绿色的膏体，抬手就要往薛朝颜额头上擦。

却被她突然拦住。

“小娘子？”

薛朝颜眉头一蹙，朝那膏体看了眼，伸手拿过白芨手里的小罐子，只闻了一下，便瞬间面色清寒！

白芨跟白芍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顿时都有点被吓住了。

“这是哪里来的药？”薛朝颜将盖子扣上，看向白芨。

白芨脸上惊色未消，“这是，是方嬷嬷拿回来的。说是夫人赏的，是极好的东西呢！”

极好的东西？

去腐生肌的药膏里，居然放了大量的红花和夹竹桃粉？

活血加剧毒，是盼着她早点死才是吧？

“哎哟，小娘子醒啦？这是在上药嘛？”

这时，门口忽然走进来个胖胖的妇人，招呼也不打地径直走进内室，瞧见薛朝颜手中的药罐。

笑着走过来，一把推开床边的白芨，斥道，“本就粗手笨脚的，如今连上个药都不会了么？还要小娘子亲自动手！等会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白芨叫她推得一下撞在身后的床柱子上，碰着后背的伤口，顿时面色惨白。

却哼都不敢哼一声，艰难又小心地唤了声，“方嬷嬷。”

方嬷嬷翻了个白眼，又伸手直接拿过薛朝颜手里的药膏，自顾打开，一边恶狠狠地说道，“小娘子乖啊！不擦药，当心留疤！以后连光禄寺家老头子的填房都不会要你呢！来，嬷嬷给你上药……”

“啪！”

手还没伸到薛朝颜头上，就被打开。

方嬷嬷一愣，看向薛朝颜，随即脸上露出几分凶色，似是威胁惯了地狠声道，“小娘子又不听话了？是不是又想挨尺子了？白芍，去把我的尺子拿来！”

白芍吓了一跳，原本欢喜天真的脸上满是惊恐，不忍地背手。

“还不快去！”

白芍被呵斥怕了，只好挪着小步，慢吞吞地将戒尺拿来。

方嬷嬷一把夺过去，‘啪’一下砸在床沿上！

发出的声响，震得白芨和白芍齐齐一颤！

“嬷嬷，小姐今日也是为了救我……”白芨跪了下来。

“你住嘴！待会我再同你计较！”

方嬷嬷指了指白芨，又转向床头靠着的薛朝颜，发现她居然没有平时那样害怕地开始求饶，心下愈发不满。

“小娘子，不想挨罚，就好好地上药！奴婢早就教过你，听话了，才能少受苦头。来，上药……”

“啪！”

药罐一下被打掉，咕噜噜地滚到了桌子边。

方嬷嬷愣了下，顿时满脸怒容，扭过头就举起了尺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小兔崽子！三天不打你就敢到夫人面前落我的脸了是吧？今日我就……”

不想，她尺子才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