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人玄素在一座石亭中睁开眼睛。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掌间仍残存着女孩轻盈柔软的腰肢触感，唇上也残存着她娇嫩温润的甜美味道。

他将手掌握起，微微抬头看着峡谷中的晨光。

十六年了，他想，她终于能记起他，终于到梦中寻他。

他在这座石亭中枯坐了十六年，无论风吹日晒雨淋，都不曾元神归体，一直守在她梦中等待。

石板下的白袍与粉笔，是他留给她的钥匙。他不确定她何时能发现，发现后又是否懂得使用。

她还是那样冰雪聪明。十六年不算久是么？她没有让他等太久。

他站起身，洒落堆积满身的落叶，望着头顶天空无声地流下了一滴清泪。

这里是他修炼的地方，也是她与他定情的地方。

她那时喜欢拉他的衣袖，一手拉着他，一手去接水珠或落红。

她把找他的路径编成一首歌谣，总是碎碎念地哼唱：“楼顶十二步，打开涤尘门。涤尘有屏风，屏风连幻境。过瀑布，穿密林，七步一转有点儿晕，晕眩之后打个盹。原野风，吹云雾，迎风拨雾找玄素，玄素就在断崖下，跳下断崖不要怕。崖底有峡谷，沿河而上到尽头，尽头有石阶，石阶之上有石台。石台亮莹莹，唯一池、一树、一石亭。”

后来，她全身精血被抽干，在他怀里变得如雪片般轻渺、苍白，冰凉。她大睁着眼睛，已经看不见他，可她仍旧努力想对他笑，唇齿微启，哼唱的仍是这首歌谣。

回忆起这段过往，他心脉震痛，扶着亭柱闷哼了一声。

“你终于肯元神归体了。”身后传来老友久违的声音。

他稳了稳心神，回转身时已是平和的表情：“老杨。”

老杨爽朗一笑，与他对视。

两人不需要过多的寒暄，笑视过后就盘膝坐在凉亭之外，开门见山地交谈起来。

“江小妹开始觉醒了？”老杨问。

“嗯。”

“她有十六岁了吧，还像以前那般古灵精怪么？”

“比以前乖巧了许多。”想起女孩在梦境中的模样，玄素的眼底盈漾起一丝柔情。

“说起来，我这个老哥哥也十分想念她了。她现在情况如何？”

“记起一些碎片。童话镇随她心意而变，比以前更加丰富。”

老杨点点头，说：“这是个必要的过程。将欲废之，必固强之，要使童话镇崩塌，必定要先经历强化。”

“嗯。涤尘怎么样了。”

“还可以，各归本位，各司其职，大家也都已开始修炼你所授之观微宗法。唯独绍烈被心魔所控，无法进境。”

“他仍介怀持道门的事么。”

“不错。十九年前那场劫难，不仅几乎将涤尘根基折损殆尽，也葬送了江小妹的无辜性命，而你又因江小妹之死陷入疯魔。你入魔那三年，上下寻觅，一心求死，却又求死不得，悲情苦状令人不忍回想。一切都因持道门而起，绍烈一向爱憎分明，如何不欲持道门血债血偿？”

“何苦。恩恩怨怨只可断舍，无法算清。”

老杨叹了口气，摇摇头。片刻后，他问：“你的心魔如何了？”

“只为酒儿一人而动，只要她回来，我便好了。”

“即使姬九重新现世，你也不会介怀了？”

“已经断舍，再无相关。”

“假如她对江小妹不利呢？”

玄素抬起视线与老杨对视，淡淡地说：“只当是一场劫难，带她渡过便是了。”

老杨点点头，笑吟吟地伸手拍拍白发，说：“那我大可放心告诉你了，你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什么。”

“你入魔之后，用三年的时间，斩了姬九三千六百刀，终是斩断她对你的夙愿。她捏碎自己的内丹，以元神溃散为代价建起一座童话镇，还了你一个江小妹。元神溃散前她曾扑倒在你脚边恳求你看她一眼，你不曾让她如愿。这些事你犹记得么？”

“记不清了。”

老杨叹口气：“姬九却还记得。她怨念不散，已化作情妖徘徊于魔界。童话镇是用她的内丹建起的，童话镇坍塌之日，也是内丹返形之时，届时内丹归主，姬九势必变作化生魔，回来了却与你这段情怨痴缠。”

玄素微微皱眉，“嗯”了一声。

老杨又在他肩头拍了两下，站起身说：“好了，我先回涤尘。你向来顺势而为，修为定力又皆在我之上，多余的话不需我做叮嘱。只有一点，任何时候需要援手，一句话，赴汤蹈火。”

玄素笑笑，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