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见她恍惚，又是温柔地一笑，道：“你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坏人已经给倾寒打跑了，来，我拉你起来吧。”

他向谢玄伸出一只手，指节修长，莹白如玉，仿佛一朵百合花。

谢玄看看他，把手伸出去，放进他掌心。

双掌甫一接触，小公子却是轻轻“啊”了一声，一双美丽的凤眼里充满藏不住的惊讶之色。

谢玄却好像接触到什么烙铁一样，飞快的把手缩了回来，藏在身后。

她心想，他一定是嫌弃我这双手，太脏太丑。

她的手，布满冻疮，一根根手指比地里的胡萝卜还粗，上面的血痂裂口比地上的落叶还密，方才一番挣扎，更是血口迸发，脓血齐流。这双手，刨过垃圾堆，捡过烂菜叶，擤过清鼻涕，就是没洗过。油腻腻、脏兮兮、血糊糊，有什么资格去玷污别人的手？

她却想错了小公子，小公子惊讶得叫出来，不是因为那手又丑又脏，而是因为在他的生命中，从来没见过谁有这样一双可怜的手。

他对谢玄说：“对不起，我是不是弄疼了你？你的手，看上去好可怜……”

谢玄自惭形秽，半晌憋出三个字来：“丑……不配。”

倾寒也在旁边道：“公子，你金尊玉贵，何必要亲自牵他。要牵他，就让我来吧。”说完，自认倒霉的叹一口气，就要去拉谢玄。

小公子却道：“退下！众生平等，哪来的贵贱之说，肤浅！他弄成这样，又不是他的错。”

倾寒赫然退到一旁，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两人。

小公子又向谢玄伸出手，道：“不怕，不丑的。来，把手给我，我带你出去。”

谢玄看了他半晌，又伸出手，将自己的手交给他。

小公子轻轻握着她的手掌，因为怕弄疼了他，竟不敢用一点点力。这一手脓血青紫，一般人看也不愿看，小公子却毫无芥蒂的尽数握住。这小心翼翼的呵护，让谢玄又惊讶，又感动。

小公子比她高一个头，谢玄从背后仰望着他，感受着那温暖柔软的触感，心中百感交集。

这片柔软和温暖，从手掌相接处传入谢玄的心底，不知不觉的，竟温暖了她一世之久。

小公子带着谢玄步出这小巷，来到宽阔的街上。

巷口，街上的人流被小公子的仆从尽数截断，来往的路人只能换路折回，却无一人敢有怨言。

仆从们无论男女，皆肃然垂立，站得整整齐齐，他们屈身对着小公子，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恭敬之色。

小公子对这一切熟视无睹，仿佛早就习惯了。谢玄很却惊讶，她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她圆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不住的朝四周打望。

小公子牵着他的手，径直朝着马车走去。到了马车前，他问她：“你有家吗？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谢玄听到“家”这个字，脑中顿时浮现起那个简陋肮脏的院子，和那个四面透风下雨成河的破瓦房，还有二胡子那张油腻肥硕的凶恶面孔。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摇头道：“啊没有，我没有家！”

小公子问：“那你平时住哪里？”

料峭寒风吹过，谢玄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忍不住搂住了自己的肩膀，她想起二胡子今早说过的话，要把她卖去青楼当小倌。她下意识地朝街口看去，正好看到二胡子的帮凶——那个一直负责盯着她的男人，也正冷冷的盯着他，看到她和小公子等人在一起，眼里散发出好奇的光。

看到他的目光，谢玄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突然松开了小公子的手，径直向他跪下，不住的磕头，喊道：“公子，求你带我走吧。我愿意给你做牛做马，只求公子不要送我回那个地方。二胡子，他逼我乞讨，打骂我，不给我吃穿，还要把我卖到秦楼里去当小倌。公子，您派头这么大，一定是二胡子惹不起的人，我求求你，您发发慈悲，带我走吧！”

句句含泪，声声泣血。

小公子愣住了，他方才顺着谢玄的目光，已望见了二胡子的人，此时那人见谢玄兜了底，又见小公子也瞧见了他，便迅速的闪入了路口，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公子看着谢玄那伶仃的身子在风中抖抖索索，动了恻隐之心。他把谢玄扶起来，道：“想不到你的身世这样可怜，那你便跟着我回家吧。”

倾寒忍不住出声劝道：“公子，慎重啊，这乞儿来路不明，您就这样带他回家，恐怕……”

小公子傲然一笑，摆摆手制止他的话，道：“纵然来路不明又如何，谁能来碧云山庄撒野吗？”

倾寒不再说话，摇摇头退到一边。

小公子沉吟一下，又略略侧头，对身边的倾寒道：“查。”

他虽只说了一个字，倾寒却懂了，路口那个神秘的男人逃不过这小书僮锐利的眼睛，他点道是，朝着身边的一个仆从吩咐几句，仆从领命而去。

谢玄听到小公子的话，惊喜得不知说什么好，她抬起头，望着小公子，不由自主的喜笑颜开，复又跪下去重重的了几个响头：“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小公子笑道：“你不要跪了，在我家，不兴这样跪的。站起来说话吧。”

谢玄果然站起来，望着小公子咧嘴笑着，眼圈红红，虽不曾流出眼泪，却仿佛有了泪光。

她第一次觉得，天空是这样蓝，阳光是这样金。远山近水、屋宇街市、行人车马、飞鸟树木，样样都色彩艳丽、富有活力，万物逢春，果然美不胜收。

马车的车门被两个仆从缓缓打开，小公子和倾寒踩着马凳上了车，正要走，看到谢玄还愣在原地傻笑，小公子不由得也笑了，朝她挥挥手道：“上来。”

倾寒脸色又变了，道：“公子，使不得！”

小公子问：“为何？”

倾寒皱眉道：“他那一身腌臜样子，上车只怕污了地儿。”

小公子不悦道：“倾寒，我发现你最近行为举止越来越像寒烟了，果然是孪生兄弟么？”

倾寒果然知趣的闭上嘴。

谢玄心中欢喜，手脚并用爬上马车。进了车，却发现自己手脚更没处放了。

倒不是因为马车太小，而是因为马车实在太大，太豪华了！

这哪里是个马车，根本就是一间行走的华室。谢玄一进去，只觉得满室金碧辉煌，异香扑鼻，几乎要分不清东西南北。

小公子和倾寒并排坐在铺着雪白狐狸皮的软座上，两双光亮的小皮靴一起搁在红锦铺就的地毯上。见谢玄进来了，小公子对她点点头，示意她坐到身边来，引得倾寒又是一阵唏嘘，他小声道：“公子，于礼不合……”

小公子拍拍他的的肩膀，笑道：“既是出门来玩，讲那么多礼作甚，你知我从不拘于虚礼的——嘻嘻！你可是和我并排坐着呢。”

倾寒无声侧目，嘴角却浮上一丝微笑，他心知主人对他的宠信，也极珍视这份殊荣。

织花丝绸做成的车缦被风轻轻吹动，倾寒于是起身，关上了窗户。阳光透过窗上的的琉璃照进车内，洒下一室灿然。雕花的紫檀案几上，放着一盏热气盈盈的清茶，马车已经开动，茶水却平静无波，人坐在里面四平八稳，几乎感觉不到车的移动。

谢玄斜斜的坐了，却囧极羞极，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偷偷瞄着小公子的侧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公子见她衣衫褴褛，脸冻得通红，让倾寒从座位下的暗格里拿出件貂皮大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道：“出门未带衣裳，只有这个大氅，你先将就裹一裹，御寒。”

谢玄连声道谢，小公子又把那杯新泡好的茶给她喝了暖身子，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玄。”

“好名字，谁取的？”

“不知道。”

“你当乞儿多久了？”

“大半年。”

“那之前呢？”

谢玄不敢撒谎，凄凄惶惶的道：“在小镇上和养母过活，养母虐待，我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偷偷跑了出来，公子，你千万不要将我送回去，否则，我只剩下一个死！”

小公子叹惋一声，捏捏他的手，安慰他，道：“放心，我不会。”

谢玄污手垢面，看不出男女，可是小公子观他言行举止，默认她是男孩子，因此略过性别不问，又问她：“你几岁了？”

“七岁。”

小公子笑道：“真巧，倾寒和你同岁，我十岁，比你大三岁。”

他看上去十二三岁的模样，原来只有十岁，是否是这天生的一段仙风道骨，让他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一些呢？

小公子转过头对倾寒道：“介绍下你自己吧，小子。”

倾寒冷冷的看向谢玄，道：“易倾寒，碧云山庄总管之子，公子的小书僮。”

小公子也自我介绍道：“我姓宁，名叫凤栖。我家是碧云山庄，我爹是宁泽兰。”

谢玄在心中默念小公子的名字数遍，轻轻点了点头。

见了她的反应，小公子和倾寒却似乎很惊讶，倾寒问道：“怎么，你一点表情也没有，似乎对我们的身份，很不在意的样子？”

谢玄愕然，她应该在意吗？无论是碧云山庄，或是他们的名字，还是他们提到的宁泽兰，她都从来没有听说过。

小公子笑道：“他只是一个小孩子，我等世外之人的名讳，他没有听过也很正常。”

倾寒道：“你这么没见识的样子真是让人没法看，那我便和你说一说吧，小谢！”

“小谢，你可知大荒有多大？”

“不知。”

“我也不知。传说大荒无穷无尽，从古至今，无人能穿越大陆边际的那片无尽海，无尽海的彼岸有什么，海上又有多少仙山海岛，谁也不知道，所以大荒到底多大，也无从考证。”

“但我们所生活的这片四面环海的大陆，据说从南到北共有四万里，从西到东有八万里，乃是一片幅员辽阔的沃土，其间山川湖泊星罗棋布，物种丰美包罗万象。小谢，你可知这大陆上，共有多少国家？”

“不知。”

“共有一百三十七个国家，每个国家的文化信仰甚至人种，都不一样。”

小谢惊呼道：“倾寒，你懂的真多！”

倾寒倨傲一笑，道：“这没什么，我都是跟着公子学的。身为宁家的仆人，自小耳濡目染，懂的自然比旁人多些。在宁家，就算是一个仆人，也比凡尘中的世家公子见识更广些。”

谢玄道：“宁家这么厉害吗？”

倾寒噗嗤一笑，道：“那是自然，你可知那一百三十七个国家中，有多少是拜我们家主，嗯，也就是公子的父亲，宁泽兰大人，为国师的吗？”

“不知。”

“七十六个！”

“国师是什么？”

“国师是一个国家最尊荣的神师，他修为最高，法力最强，他上知天文地理，下通阴阳祸福，他以一人之力坐镇一方，抵御邪魔入侵，佑一方水土安宁。受天子礼遇，得万民供奉，来去自由，无拘无束。”

谢玄咋舌道：“真厉害！原来国师就是神仙，那你们都是神仙了？”

宁凤栖笑道：“哪里，我们只是修仙者罢了，离真正的神仙还有很大的距离，不过修仙者的境界越高，神通就越大，能力和地位也就越高。我爹，算是修仙界的佼佼者。”

倾寒道：“家主的地位岂是‘佼佼’二字可以形容？我们宁家是当今修仙界的第一世家，家主秉承天凤血脉，已达‘大乘’之境，就算有龙族血脉的公孙家家主公孙吴越也不能和我们家主相提并论。在修仙界，宁家家主就是无冕之王，一呼百应，莫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