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司座这北巡，一路缉捕邪教党羽倒也没什么。这位爷如今镀金镀得好好的，怎么又想着去渤海国转悠了？”

渔阳镇守府内，林可喜此时可是丝毫欢喜不起来。他揉了揉睛明，顺手从怀里取了些薄荷油，擦在太阳穴上，淡淡的凉意沁进来，让他紧绷的面孔也舒缓了些。

镇守府是镇玄司在地方上的派出机构，理论上总揽一切与修行人相关的事务。如同镇玄司凌驾于六部九卿之上一样，镇守府在地方上也是地位超然。林可喜作为本地镇守，就连公孙郡守见着他，那也须得礼让三分。然而眼下却有一桩事，让他这位地方大员头疼不已。

“镇守大人，少辅大人已到了，现在便请过来吗？”

“快请！”

不多时，便有一人自门外急急而入，正是镇守府的次官，少辅李涟。他略一拱手算是施了礼，也不待林可喜发话，坐也不坐便焦急道：“小司座为何突然要去渤海国？”

林可喜与李涟是多年的好友，自然不在乎这些小礼小节的事，然而听他这么一说，林可喜刚刚松弛下来的面部肌肉又绷住了，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道：“这事我也是刚看见小司座的行文才知道的。只说是如今两国虽然罢兵，但修士间的私斗却太多，于两国修好之大局大有妨碍，因而要与那东夷的祭正官当面商谈，让那位曹祭正出面管一管，好真正地化干戈为玉帛。”

李涟一听，竟然乐了，摇头笑道：“小司座这可真是多此一举了。此番战事，渤海国被打得称臣、赔款、割地，连国都龙泉府都被我国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这番国仇家恨，没个一二十年那是消解不了的。再者说这私下争斗，要打便打，我辈修士，难道还怕了他们这些个手下败将吗？呵，怕只怕小司座此去渤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可如何向司座大人交代？”

林可喜愁的便是这个事，他默默点了个头，道：“小司座此番代天巡狩河北，陛下允了钦差专断之权，咱们虽然知道渤海之行殊无必要，但也没什么理由反驳。我只觉得如今之计，除了倾尽我镇守府一切精锐护住小司座此行的周全外，实在没有什么良策了。若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我林可喜只好去京都镇玄司门口抹了脖子，以命抵命罢了。”

李涟见这位上官加老友如此沮丧，只得宽解道：“林公倒也不用这么悲观。唔，对了，咱们若是立刻将此事向司座大人报过去，八百里加急到京都，快的话也不过就六七日就能打个来回。”

林可喜道：“这法子我也想过，可是小司座的行文中说，这一两日便要越过国境往龙泉府去了，时间断然是不够的。”

正当此时，门外突然有人通传，说是翰林院编修万安在外求见。

林可喜一愣道：“怎么这时候从京里来了个翰林编修？”

李涟起初也是不解，忽然一拍大腿道：“来得好！”

林可喜稍一思索，立时也是眉头舒展，道：“是了，去年国丧，各地秋闱乡试停考。此时翰林院来人，定然是宫中有旨意，要在近期重开，因而让这编修来主持乡试。朝廷取士那是国之大事，小司座既然是钦差，考察学政也是分内之责。这乡试前前后后大半个月，到那时司座大人的令谕传回来，小司座自然也就没什么法子了。”

按朝廷的法度，各地的乡试每三年一次，一般在八月举行，故又称“秋闱”。去年的乡试因国丧停考后，早就有风声从京都传出来，说是考期会推迟到来年的三四月间，如今果然如此。这消息各州郡的生员们都是知道的，这也正是《劝学令》推行下来后没有真秀才愿意去小学堂做讲师的缘故——大家都忙着备考，哪有那个闲心去教书？

“秀才公”步准这半月来教书倒是教的来劲。尽管步准这照本宣科的教法实在令不少学生昏昏欲睡，但是只要他上起课来，下头的学生们都摆出一副专心致志、认真听讲的样子，生怕下学后少拿了几个铜板，回家后吃一顿自家大人的“竹笋炒肉”。

当然了，不论是装的也好，真的也罢，步准反正还是很满意的。这一日是“学五休二”的休日，他上一回到县城银号兑出的铜钱显然算的太紧，十个课程日下来已经发得干干净净。这一回他也聪明了，打算一次性兑个三五十贯的铜钱留着慢慢发，便问高里长借了骡子，免得铜钱沉重背起来累人。再者此行还得去长业寺捐一笔香油钱，也是步准时时记挂的事。

这些日子步准修炼《红叶录》也是勤耕不辍。一则是他好不容易踏入修行门槛，本就醉心其中不能自拔，二则是修行这功法，是不得不日日苦练。有一日步准受邀去高里长家吃酒，略贪多了几杯，回到学堂便有些乏，不曾修炼便睡下了。

结果第二天一早，只觉得四肢瘫软、起身困难。若是往日里，他顶多认为这是“鬼压床”罢了，但他此时已经是修行人，稍一探查，便知道这是周遭草木之元气未经炼化侵入自身，反向同化了。若是再不补救，自己非成了植物人不可。有了这么一个教训，他自然是丝毫不敢有所懈怠。

到了城门口，步准居然碰上了个熟人，原来是蔡师爷正在张贴告示。蔡师爷见步准来了，笑吟吟道：“来得好，来得好，正要寻人去找步师傅，可巧在此间碰上了。”

步准连忙下了骡子行礼，问道：“不知是什么事，竟要劳动蔡公找我？”

蔡师爷便领他看了告示，正是关于乡试筹备的通知。步准看了，不免有些好笑，自己这秀才身份是假冒的，蔡师爷又不是不知道，何苦拿这事来揶揄自己。蔡师爷瞧他神色漫不经心，便伸手将他拉到一旁无人处，道：“步师傅，此番的乡试可得上心着些。咱们怀义县已经多年不曾出过举人，在整个渔阳郡那也是垫底的县了。县尊大人料定你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子弟，对你颇有寄望，你可不要辜负县尊大人这番美意呀。”

见步准一副犹疑不决的样子，蔡师爷又道：“虽说之前这朝廷开设小学堂的事应付过去了，然则这事谁知朝廷哪日会查究起来？到那时县里也只能说是你自己伪造文书、冒充秀才、骗取皇粮了。”

步准心里一惊，正要开口，蔡师爷却又道：“若是你此次中了举，那便是有真才实学的人物。举人本就是备员，早晚是要做官的，到那时，又有谁还在乎当年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啊，对不对？”

人都说官字两张口，其实官家自己那可是很少张口的，真正来张口的多半是似蔡师爷一般的僚属。蔡师爷说的也不错，伪造户籍和秀才出身的事本就是张县令的隐患，此时弹正台等地为了迎合新政可以不追究，但谁知道哪天又被人翻了旧账？

张县令做此地的父母官也有数年了，本地那几个老童生是个什么货色，他自然是一清二楚的，那几位想中举人，除非是祖坟冒了青烟。他自看了步准的名帖，总觉得此人这一笔字便不是无才之辈能写得出的。若步准当真中举，日后有人以伪造文书事弹劾他，他自然可以搬出步准来说事，只要有这么一个反例在，想参倒他张其昌，那可就等猴年马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