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准此时正陷入到这本功法的奥妙玄思之中，却冷不丁被一阵拍门声带回了现实。他连忙将这折子收纳入怀，便去开门，来人自然是高里长。只见他双手举着一大捆腊肉、香肠之类的风腊之物，一边进来一边笑道：“叨扰！叨扰！秀才公，快把晾衣架子支起来，把这些东西晾晒上。”

步准倒手上也不敢怠慢，一边道：“高里长，这些是？”

“大家都是听县城里的老爷们说，拜师傅需得送一份……束、束、束秀之礼？大概就是些腊肉、腊肠之类的东西。所以明日来入学的学生们家里便凑了凑，托我送将过来。”

步准自然知道是“束脩”之礼，却也不点破，只是笑吟吟地把东西往衣架上挂，口中忙不迭地道谢。

两人处置了一番这些风腊物，高里长才道：“明日来学堂念书的小娃子有十四个，原想着备一份名册单子给秀才公，只是老高我识字也不多……”

“十四个？”步准怪道：“我瞧这平日里在学堂外嬉戏打闹的孩童，怎么着也不下二三十人，为何只有十四的孩子来念书？”

高里长道：“秀才公说的是，咱们新义里若真算起来，年纪合适来念书的小娃子应该有个三十多人。只不过有些家里实在困苦，都说自家那些小娃子须得帮衬着耕田犁地、放牛放羊，否则这田里打不出粮食，饿也饿死了，读了这些书来也没甚用。”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若是昨日的步准听见这么个说法，也不见得有什么好法子，但是今天的步准那可就大大的不同了。穷人乍富，胆气陡升，碰上些这样的事，若是不管不顾，那便不是步准的性子了。

“高里长，烦请您老帮忙再跑一趟，和各家说一声，凡来念书的孩童，每人每日补贴……补贴二十文的餐食钱。”

“什么？二十文钱？竟有这么多？”高里长愕然道：“秀才公，这餐食费是县里拨付的吗？”

步准点头道：“那自然是的，否则我一个穷书生，哪里有这许多银钱来补贴。”

高里长不禁拊掌道：“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咱们新义里多少人家一年也攒不下个两吊钱，这帮娃娃，一个月下来倒有六百文大钱，那可真是不敢想，不敢想！”

步准心中道：这发的可是小爷的私房钱，和那皇帝老子又有什么相干了？嘴上却说：“正是，今上体察百姓，大兴文教，确是仁君圣主。”

高里长得了这般消息，自然是想去速速传达了，本来已然告了辞，走到门槛前，忽然又返回来，颇有些为难似的低声道：“秀才公，还有一桩事相求。我家那个不中用的小子，今年正月里将将过了十六岁的生辰，可按县里的说法，这小学堂只招收七岁至十五岁的男丁入学，这个、这个……”

步准自然知道高里长的意思，心想这老高这几日间鞍前马后的可没少帮自己的忙，这么一点小事，自然不必为难他，便道：“高里长说的哪里话，我听说咱们渔阳计算生辰的法子和京都不同，往往虚上个一两岁。若按京都的算法，令郎今年不过十三四岁。咱们既然办的是京里皇上交代的差事，自然得按京都的算法才是。”

“对对对，咱们渔阳确实是有这般不同的。”高里长心里不禁大赞步准明事理，这才快快活活地回去传达此事了。

步准既然已放出了这餐食补贴的话，总得准备些铜钱在手，否则到时学生们讨要起来，自己总不成拿银饼子现场铰了来分吧？再者自己平日里用钱，那金元宝便不大好使，也还是得打成金叶子或是兑出银子才好。只是此时日头西垂，来回一趟只怕又要赶夜路，步准便寻思着改日再说，当下要紧的事，自然还是修习《红叶录》。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啊。”

步准于修行之道一点儿根基也没有，恍如一张白纸，自然是萧红叶怎么写，他便怎么想、怎么做。如此一来，冥冥之中竟然已经跨过了《红叶录》最为凶险困难的第一步。

诚如萧红叶所写，这天下的修士踏入修行的第一步，就是“聚气”。先要将自然之中蕴含的元气收纳入体，再图操控收放元气。而《红叶录》所说则截然相反，第一步便是将人自身的元气挥洒至自然中，与自然之气交融汇聚，合同为一，再返回己身，如此往复，直到天地与人同力的境界。

以萧红叶的看法，这全天下的修行法门，只有凝聚元气快或慢、操控元气巧或拙的区别，本质仍逃不出“以身为炉鼎”的内丹法的窠臼。越是境界高深的修士，内丹的强度便越高，却也越是迈不出这《红叶录》所载的秘法第一步，否则一旦将自身元气散出时收束不住，非爆体而亡不可。

巧就巧在步准原本就没修行过内丹法，或者说连这样的概念也不存于脑海之中。他只是依照《红叶录》中所载，在床上盘膝而坐，双手自然垂在两侧，闭上双目，心中默念口诀。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的呼吸便愈渐微弱，呼气多而进气少，直到后来，竟是既无进气也无出气，倒像是死了一般。

萧红叶洋洋洒洒几千字，自然不是教人如何闭气自杀的。此时步准的感知已然进入了一个玄妙的境界，仿佛置身于迷离的梦境之中。他只觉得自己一会儿是门口拐角处的青苔，静静地看着一旁黄白杂色的野花悄然盛放；一会儿又是半空中飞舞的蝴蝶，振一振翅膀便灵巧地避开了檐角的蛛网；一会儿又化作柔和的天风，吹散了云彩，让万物又能感受那和煦的日光；一会儿又化作闪烁的星辰，一味地飞驰而过，不知道目标前路究竟在何方……

修行开始的第一个梦，在《红叶录》中称作“交契”，梦见自身化作的事物景象越多，则日后的进境越发快，能达到的成就也就愈高。然而萧红叶并未在折子中写明的是，当年她自己“交契”之时，梦见自身化作枫、杨等植物凡三十一种，风、雨等气候物凡四种，狮、象等动物凡十一种，山丘、湖沼等地形物凡六种，余者不能归类的各色人造物凡四十八种，合起来正好是一百种，且从未梦见日、月、星三种事物。

而步准这个长达三个时辰的梦，竟然梦见日、月、星在内的了一百零八种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