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教书，总得有书才可教。只因今上的《劝学令》发布得甚急，太学这边为了准备教材，可算是手忙脚乱了一番。

若说是普通的蒙学经文，那自然是难不倒太学里头这帮饱学鸿儒的，只是此番新政之中，明确指出需要开设算术科，这可就不是这些皓首穷经的老学究们的长项了。

太常卿鲍戎老大人被弹正台盯着抓错处，当真是愁了两天没合眼，最后只得去钦天监这么一个和算学稍稍挨着边的衙门求助。好在钦天监监正荀凯是个有法子的，和同僚一合计，不过三天就整出来一本册子来，这才算是替太学交了差。

就这样，太学院出品的《蒙学正字》和钦天监出品的《算术》，就成了通行天下的两本教材。

这日鸡鸣方才三声，步准就已经起床盥洗了。兴许是昨日修炼《红叶录》的缘故，今天的步准只觉得浑身松朗，精神焕发，说不出的舒适安泰。

此时天光尚未大亮，他寻思不多时就要开学了，心中也有些小紧张，从高里长带来的物什中翻出了《蒙学正字》和《算术》两本教科书，准备备一备课。好在都是蒙学用书，里头内容并不艰深，步准看后心下大稳，自忖自己一个高材生，总不成连小孩子也教不好吧。

过不多时，只听得院墙外头熙熙攘攘似有人声，步准猜是学生们到了，便去打开正门。这一开门不要紧，着实把步准吓了一跳。只见这门外乌泱泱站了一大群人，约莫百人上下，有长有幼，多半是家里大人带着孩子一块儿来的。

再定睛一看，这些孩子们年幼的只怕牙还没换完，年长的唇上薄茸似乎也小有规模了。只一打眼，步准便料定是高里长的好手笔，只是这帮孩子，年龄跨度未免太大了些。

“哎呀，秀才公出来了！小豆子，快上前给磕头，叫师父！”

也不知是哪位大婶儿先发了话，立时一群大的小的一拥而上，哗啦啦跪坐一团，有叫“师父”的，有叫“讲师”的，乱哄哄没个秩序。

“吵啥吵！都安静！听秀才公说话！再吵的，给你家小子除了名，一个钱也别想拿！”

这说话人声音洪亮，逻辑道理更是震慑力十足，显然是高里长了。只见他领着个竹竿也似的高瘦少年，料来是他那位按京都算法“才十三四岁”的儿子。他走到步准面前满脸堆笑道：“失礼失礼！秀才公，这里便是今日要入学堂的孩子们了。我刚才数了数，足有五十三人。”

步准忍不住来了一句“好家伙”，心道这二十文钱哪来的这么大的魔力？他却不知道，怀义县城里的佣工，一天也就十几个大子儿，还得是有把子力气或是机灵乖巧的，似这般读书还能赚钱的活计，不是天上掉馅饼又是什么？

“行吧……那，咱们先做个名册登记，排好队，一个个来。”步准也懒得计较许多，把众人请进中庭，搬出书案，抄起笔便开始让这些孩子们自报家门。

好在有高里长帮衬着，秩序倒也还算是井然。待一众孩子录完了名字，步准便搁笔起身，朗声道：“各位父老，趁着今日大伙儿都在，刚好我也说几句。”

“当今圣上英明仁秀，天恩浩荡，大开蒙学，教化万方。步某既然领了皇命，在咱们新义里充任讲师，不敢不尽力而为。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有几件事须得事前说了，免得日后起了嫌隙，那就大大地违背了今上的本意了。”

“第一条，要好好上课，认真听讲。课堂之上，不许嬉戏打闹，不许交头接耳，不许睡觉或是吃东西。犯一次，扣除当日餐食钱五文！”

“第二条，要尊敬师长，友爱同窗。凡忤逆讲师，欺侮同窗的，犯一次，扣除当日餐食钱十五文！”

“第三条……”

“第四条……”

“小学堂学五休二，就是说上五天学，回去休息两日再来，如此周而复始。嗯，步某说完了，可还有什么疑问吗？”

步准这一条一条讲下去，除了这条学五休二，条条都是扣钱的处罚条例。众人鸦雀无声，本就没遇见过这样的事，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过了好久，才不知是哪家的媳妇儿怯生生地问了一句：“秀才老爷，这餐食钱，是按日拨发吗？再有就是学五休二，那两日休日拨发吗？”

这话可算是问到场上人最关心的点了，众人直勾勾地盯着步准，搞得他都有些心里发毛了。

“按……按日拨发，下学之后到我这里领。休日各家孩子在家，自然是不拨发餐食钱的。”

众人“哦”了一声，似乎是对休日不拨钱有些失望，不过想到一个月里也还是有四百多个大钱，便也旋即平复了。见众人再无疑义，步准轻咳一声道：“今日是开学日，就不开堂授课了，各位学子明天一早辰时初刻在此聚集，正式上课。散了吧！”

原本还有人想说“不如今日就开始上课”，但却被高里长瞪了一眼再不敢多话。众人见状，索性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按照步准的原定计划，今天本就该正式上课，但是有一桩事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一下子来了五十三个人，一日就要花出去一千零六十个铜钱。步准手头金银固然不缺，但是铜板可真没有那么多，以后若都是这样行事，那今日非上县城的银号里兑出五千多个铜钱，才够之后五日的分发之用。

见众人散了，步准也揣上几个银饼子，一栓大门便朝着怀义县城的方向行去。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一年中最妙的天气。步准自修习了一夜的功法，连脚程也快了许多，简直是足下生风。他此刻总觉得这一脚下去，像是周遭的花草树木、泥土空气都在卖力托举着他一般，踩着软绵绵的好生省力，和此前赶路的感受大相径庭。不多时他便进了城，询问了一下银号所在，又向西城垂杨柳小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