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一个星期，公司召开了全体员工大会。

会议选在一个中午，在二楼举行。

除了陈姐做的饭菜，乔老板还让吴丽娜买来了酒水饮料。

全公司二三十人，就围坐在二楼的开放式会议桌两旁，一边吃饭，一边开这次全体大会。

乔老板心情看来很好，她和助理周亮坐在前头，一边招呼大家吃菜喝酒，一边相互交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乔老板朝吴丽娜示意一下，吴丽娜心领神会，拍了拍手掌：“各位同事，大家静一静，下面请咱们的老板，乔老师，讲几句。”

大家闻言都放下了酒杯，碗筷。

“我站着说吧。”

乔老板说着站起来。

她先做了一番开场白，接着就全年的工作做了总结，最后告诉大家，今年公司的效益不错，发年终奖时会重重奖励大家。

这最后一句话，使本来安静的会议室，一下子热闹起来。

大家个个脸上喜笑颜开。

坐在乔老板旁边的周亮助理，今天也显得特别开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每年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跟全体员工有相聚的时候，刚才聚餐开始时，他就频频跟左右的同事举杯。

周助理还不忘借此机会调侃了一下李健：“李健你怎么那么高兴呢？”

李健还没回答，杨辉在一边调侃道：“他没见过钱呗。”

周助理瞪他一眼：“我说杨辉，怎么就你话多呢。”

杨辉也不反驳，低头喝了一口酒。

周助理又发现了新大陆：“我说杨辉，大家都用杯喝，你用个茶缸，这不偷奸耍滑吗？”

“周哥你这就抬杠了，我这茶缸，一缸一瓶，你们喝一瓶，我喝一缸，决不耍赖。”

“一缸一瓶，我咋不相信呢？”周助理有点儿怀疑。

“不信咱可以打赌啊，输了一口气喝干一瓶酒。”杨辉说。

“我才不和你赌，你小子鬼得很，万一输给你呢。”

“那不完了。”杨辉得意洋洋。

李旦恰好坐在杨辉身旁，他看着杨辉的茶缸，也确实有点不太相信一茶缸能装一瓶500毫升的啤酒。

“杨哥，我跟你赌，我觉得你这茶缸装不了一瓶啤酒。”

“那咱们就赌一把。”

说着，杨辉把茶缸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拿过一瓶新开的啤酒，咚咚咚往茶缸倒。

附近的几个人，包括王妍、孙柔、杨丽都看着。

酒倒了一半，王妍和杨丽就劝告李旦：“你还是别跟杨辉打赌了，他鬼得很，你一准输。”

“嘿，你看你们这两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现在都向着外人了。”

“啥外人，李旦是小弟弟。”杨丽回道。

“嗯，你们有了小弟弟，就不管你们杨哥哥了，太势利了。”杨辉说这话时，那一瓶啤酒，果真就全部倒进了茶缸。

不多不少，正好一茶缸。

李旦也有点儿傻眼。

“怎么样，我说一茶缸，那肯定是一茶缸。”杨辉得意地说道。

“你别让李旦喝了，这么冷的天。”王妍在一旁劝道。

“哎，本来我想放过他，杨丽一说，你又一说，孙柔再一说，我偏偏得罚他一下。”

孙柔在一旁不解地说道：“我啥时说了？”

“你嘴上没说，你心里说了。”杨辉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我告诉你们，我现在吃醋得很。”

“拉倒吧，你还会吃醋，谁信你个鬼！”王妍在一旁笑骂道。

李旦犹豫了一下，在想自己一口喝光是不是有难度。

他在学校时，也没少跟董棒子他们一块喝酒，但一口干一瓶，好像还没试过。

愿赌服输。

这是李旦的性格。谁让你跟人打赌呢？输了就得承受输的结果。

讲诚信，是作人的根本。

李旦端起杨辉的茶缸，开始时慢慢地吞咽，让啤酒形成一道不会呛到气管的狭窄水流，待到喝了差不多一半啤酒时，李旦已心中有数，知道这一茶缸啤酒自己拿下是没问题的。

但他也不敢大意，依然是不紧不慢地吞咽，等倾斜时茶缸底端显示出来时，李旦才仰头，大口把剩下的啤酒喝干。

杨辉和李健鼓起掌来。

坐在前边的人被他们惊动，都问怎么了。李健说李旦居然一口干了一瓶啤酒，大家纷纷赞叹。

乔老板感叹一句：“要说还得是年轻人，当年周亮也能一口干一瓶啤酒。”

周亮似乎并不想搭这个话茬，鼻声嗯了一声，继续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坐在李旦旁边的孙柔这时说：“你咋还真喝了下去！”

“愿赌服输嘛。”

李旦突然由此想到一件趣事。他低着头对孙柔说：“我老家有个哥们儿叫二子，这小子划拳特别厉害。有一年我们过年回家聚会，一圈人都划不过他。后来我看不过去，也跟他划了一下，当然我不会划拳噢，我们就用剪刀石头布代替，结果一出拳，就被这小子给赢了。然后，我就把那一盘涮火锅的生篙子杆给吃了。”

“为啥生吃了？”孙柔问。

“因为我们赌的就是谁输了谁吃那盘生篙子杆。”

“你们赌的还挺有意思。”

“嗯，我这蒿子杆生吃其实也行，我们有的同学，输了还生吃了土豆。”

“怎么可能，土豆生吃有毒吧？”

“就咬了一口，算是那么回事吧。”

“噢，那还好。”

“嗯，但有意思的其实是，吃土豆的我们那个哥们儿，外号叫作土豆。”

孙柔一听，扑哧笑了：“你们哥们儿的外号挺有意思的还，土豆，哈哈……”

“这有什么，我们还有茄子、生瓜啥的呢。”

一听这，孙柔笑得更欢了，惹得旁边其他人纷纷侧目。

杨辉醋意满满地说道：“看到了吧，孙柔跟李旦快成两口子了。”

“讨厌。”孙柔隔着李旦捶了杨辉一下。

“哎，捶在身上，痛在心里啊。”

一句话，四周人都笑开了花。

本来热闹的总结加聚餐大会，却在下午时发生了不和谐的杂音。

这场中午的聚餐，只比往日推后了一小时，领导就让收拾东西，各自回工位继续工作。

大家虽然觉得有些扫兴，但到底也没人说不。

大家把东西收拾了，该在二楼的还在二楼，该回四楼的还回四楼。

吴丽娜则被乔老板叫进了办公室。

过了没多久，就听到乔老板的办公室里传来了怒骂声。

本来还沉浸在喜悦气氛中的各位员工，突然也安静下来，竖起耳朵想听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本来都挺融洽的吗？

但大家到底也听不太清，只感受得到乔老板一直在骂人，吴丽娜一直在哭泣。

到后来，办公室的门终于开了，吴丽娜一脸泪水冲了出来，坐回到自己的座位，拿了纸币不停抽泣。

乔老板跟了过来：“我骂你几下你还忍不住了？”

“乔老师，我不是忍不住，我只是觉得太委屈了，不是您让我多买点儿啤酒饮料吗？”

“我让你多买点儿，也没让你多买那么多吧，你看看剩下多少！”

“乔老师，我错了，我向您认错。”吴丽娜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样子让人实在觉得可怜。

乔老板叹了口气：“从来不让我省心。”

然后，她径直转身离开，不忘愤恨地留下一句话在空气中震慑：“都不是过日子的主儿。”

老板的办公室房门，啪一声关上了，声音大得吓人。

这个时候，王红才走到吴丽娜身边，拿了张纸巾递给她：“别哭了，骂两句就骂两句吧，谁也免不了。”

吴丽娜这个时候似乎发现了委屈的发泄处：“真是她说让多买点儿，结果买多了又嫌我买多了，统共没花三百块钱。”

“三百块钱，你也真敢。”坐在一旁的杨辉似乎并不同情吴丽娜。

“杨辉，你闭嘴吧。”王红骂道。

“是，我闭嘴，我送稿子去喽。”杨辉说着拿了个文件袋，手臂上搭着衣服，大步离开，临走不忘迎着李旦看他的眼神，“今天哥亲自去送稿，送完稿直接回家。”

“死杨辉，真缺德。”杨辉关门下楼，王红不忘背后骂了一句。

杨丽、瞿艳也在一旁安慰，吴丽娜终于情绪安定下来。

多年来，她觉得自己兢兢业业，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从来没说过半个不字。没想到，今年竟是因为这样一件事，被老板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着实心里堵得难受。

世间有许多像吴丽娜这样的可怜人。他们在单位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只能天真地以为，服务好老板就是他的最大职责所在。所以，凡是老板说的话，就是圣旨；凡是老板交代的事，就要尽心尽力去完成。

他们以为这样子会得到老板的以礼相待。可是他们不知道，恰恰是最听话的人，在老板心里是最没地位的人。

有本事的人，有脾气；没本事的人，没脾气。老板们也大抵不喜欢有脾气的员工，但他们知道公司的发展离不开这样的人，所以他们容忍着这样的员工以及他们的脾气。老板们也不喜欢没脾气的员工，因为他们知道这样的人本事不济，办不成事。

吴丽娜呢，在乔老板看来，就是这种没本事没脾气的人，她习惯了对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心情好时赞扬几句心情不好时责骂几声。

毕竟，过去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但今天，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这只绵羊，居然也生发出了一点儿脾气。

这个发现让她有些恐慌。

一旦公司最底层的那个人也能表现出对老板的不满，老板颐指气使下的心脏也是禁不住有胆怯的火苗暗生。

乔老板觉得可能自己惯性的做事风格需要调整一下了。

打一个巴掌，还得给一个甜枣。

这个甜枣，没过多久，就给出去了。

12月31日，公司年度聚餐，选了离公司不太远，一个还算高档的饭店，包了一个大包间，中间两张大桌，正好可以放下整个单位的人。

包间里还有 KTV设施。

这次的主角，是老板一家三口。

传说中的老板的在青大上学的儿子，也来参加全公司的这场盛会。

显而易见，这位少东家以后会入主，他的父母先来给他营造一下适应的气氛。

菜单是吴丽娜、王红和乔老板拟定的。吴丽娜深刻接受了一周前的教训，专门去饭店把菜单拿来，让老板亲自过目，决定点什么菜。

乔老板拿着菜单，先问王红喜欢吃什么，王红说：“您喜欢吃什么我就喜欢吃什么。”

乔老板面露喜悦：“还得是王红，创业的时候咱们吃了那么多苦，也没吃过什么好菜好饭，现在这些，对咱们都是好菜。我就点个辣子鸡丁吧，我记得咱们有一次去见客户，过了饭点，就找了一家路边摊，那时没钱，咱们合吃了一份辣子鸡丁盖饭，其实都没吃饱。”

王红在一旁陪笑：“这您还记得呢？”

“那怎么能忘记，”乔老板继续说道，“其实我知道你那天没吃饱，其实我也没吃饱，但那时候就那条件。”

说着，乔老板还不禁叹了一口气：“走到今天，真是不容易啊。得，今天，怎么也得让你把辣子鸡丁吃够了。”

“行，那就多谢老板抬爱了。”王红一句话，乔老板哈哈大笑。

乔老板接下来问吴丽娜喜欢吃什么，吴丽娜也照搬了王红的话：“都行，您喜欢吃什么，我就喜欢吃什么。”

结果乔老板嗔怪道：“你看你，学王红干啥，你喜欢吃啥我就给你点个啥。”

“那就水煮肉片吧？”吴丽娜说。

“水煮肉片行啊？”乔老板问道，然后略点责备地说，“你说你，让你点个喜欢的，还点个廉价的。算了，你既然喜欢就它了，我还说给你点个羊排呢。”

“羊排来一个也行，杨辉那小子喜欢吃。”王红在一旁说。

“唉，我还真忘了，还真是。这小子，吃啥都选最贵的。王红，你记不记得，那次老何，你，我，还有杨辉，请客户吃饭，桌上一盘羊排，基本全让他吃了。”乔老板看着王红。

“唉，人家干那么多活儿，你还不让人家吃够了。”王红笑着说。

“是，这杨辉啊，干活儿真是行，就是太拧。”

“他就那样，您别理他就完了，平日里也没少呲得我。”

“还你，你没看见他都不给我好脸色看。”乔老板回应道，“算了，这头犟驴，不提他了。哎，点几个菜了……”

聚餐当天，吴丽娜把前些日买的剩下的酒水饮料，分给众人，让每个人都拿两杯去饭店。据她所说，饭店不准自带酒水，只能自己偷偷拿着去了。

“这是乔老师吩咐的。”

当吴丽娜把两瓶啤酒放到杨辉桌上时，杨辉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就告诉吴丽娜，他才不干这事。

吴丽娜便给出了上面的话。

“阎王爷吩咐的，我也不干。”

杨辉说这话时，正巧乔老板走进屋里。她的脸色明显不悦，但也并未发作，继而吩咐吴丽娜说：“杨辉他骑车，拿着不方便，你让这个……”

这时李健已主动站起来：“我跟李旦拿吧。”

乔老板连忙说：“对对对，让李健和李旦多拿几瓶。”

继而，像是跟谁解释道：“饭店的酒水太贵，不自己带不是傻吗？”

就这样，聚餐当晚，公司的员工，每人或拎着装着酒水饮料的袋子，或背着挎着装着洒水饮料的包，或是把酒水饮料塞在自己衣服口袋里，分拨来到了餐厅。

直到之前点的菜陆续上齐，服务员退出包间，吴丽娜才让大家把各自带来的酒水饮料摆上桌。

众人一边搜袋摸包，一边把酒水饮料放上桌，乔老板看着，满脸欢笑地说道：“你看看，这么多酒水饮料，要在这儿点得多花多少冤枉钱。看来之前吴丽娜多买了这么多酒水饮料是对的，今天这不用上了吗？”

继而，乔老板提高声调，向并不太远处的吴丽娜说道：“小吴，那天批评你是我不对，没想到还有今天这一场。我向你道歉。”

吴丽娜一脸通红，喜悦与害羞兼呈：“哎呀，乔老板，没事。”

老板在公开场合，算是给足了吴丽娜面子。

吴丽娜又找回了原来的自己。

这一次，老板一家三口出席，特意穿上了当年流行的唐装，乔老板是红的，何老板和他们的儿子是蓝的。

一家三口坐在主桌，几个部门主任，以及王妍、孙柔、吴丽娜也都陪在那桌。

杨辉按说也应该坐在那桌的。但自进了包间，他就坐在另一桌，和李旦、李健在一起。

乔老板招呼他去坐那桌的时候，杨辉也只是回道：“我就在这桌吧，跟李旦斗斗酒。你们那桌喝酒不行。”

其实那桌宋晨也在，他是公司第一的酒量好的人。

“宋晨不也在这桌吗？”乔老板还是希望杨辉过去。

“不跟他喝，人品不行。”

宋晨并不恼怒，只是笑骂：“杨辉你这货，你不来就不来吧，还埋汰我。”

久已看不下去的何老板终于开口：“他不来不来吧。别跟他费话了。”

乔老板也只能叹息一声，不再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