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餐时，饭桌上多了一个难得上桌的荷包蛋，我知道，这是母亲特意做给我的。

借故推辞，我说不喜欢吃荷包蛋，吃了肚子不舒服。

我搛起荷包蛋，放到父亲的碗里，说：“爸爸赚钱养家，很辛苦，给爸爸吃。”

父亲不同意，非要给我吃。

推辞来推辞去的画面很不雅观。

僵持下，我作出三口之家，如何分一个鸡蛋的选择题。

我把鸡蛋一分为二，硬是分别塞到父亲和母亲的碗里。

那顿饭，我吃了半碗饭，再也吃不下去。

睡觉时，平躺在床上，母亲说：“宝宝，但凡你的爸爸有芝麻粒大的本事，别人都不敢这样欺负你。”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父亲抗议。

“我说得不对吗，没有本事就是没本事，还敢顶嘴了。”母亲提高嗓音，开始和父亲吵架。

这不是父亲和母亲第一次睡前吵嘴。他俩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声音，像是敲锣打鼓。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脑袋瓜疼得像一块豆腐，被人捏来捏去。翻来覆去好几个回合，我都睡不着。

我拉母亲的手，母亲不理我。我又拉父亲的手，父亲也不理我。

两人吵累了，想起他们中间挤着的孩子。

父亲侧身抚摸着我的头说：“儿子，让你受委屈了。你想买什么玩具，告诉爸爸，爸爸拿了工钱买给你。”

“买、买、买，不准买。”母亲接过话，“净给家里添乱，还想买什么破玩具？”

挤在床的中间，我再次拉住父母的手搭在一起。他俩的手没有挪开，也不再说话，漆黑的房间里，恢复本应该的宁静温馨。

我转过头，凑向父亲的耳边，悄悄地说：“爸爸，我想买个文具盒。”

父亲侧身，也学我一样，凑到我的耳边说起悄悄话，答应我的请求。

这事之后，每隔一段时间，母亲就会无缘无故地抱怨，数落父亲没本事，让我不要像父亲一样做个怂蛋。

偶尔，母亲也会慈祥地教育我，让我做个乖孩子，少惹事，不要给家里添乱。

她让我好好读书，以后找份好工作，帮她治愈好生育我时留下的病患，她说母凭子贵，想要跟着我享福。

疾病是痛苦的，我亲眼见过，母亲发病时，额头大颗大颗的冷汗掉下来，浑身颤抖，牙齿咯吱作响。

我希望母亲远离病痛。

每次听母亲教育我之后，我都默默地点点头，下定决心，好好读书，长大后，赚钱实现母亲的愿望。

把母亲的话放在心上，我不主动惹事。

遇到王胖子想欺负我，我就躲起来，实在躲不掉，吃他的两个拳头，反正也少不了一层皮。

半个月后，王胖子家的房子建起来了。

按照习俗和风水先生给出的建议，当天十点半，给房子上梁并放鞭炮。

直观地说，就是类似于今天的开业庆典一般，搞个仪式、宴请宾客吃饭。

父亲早早地去王胖子家帮忙了，母亲出门前特意交代我，说她去厨房帮忙，没有时间照看我，让我也去王胖子家吃喜宴，吃饭就回家。

计划好时间，我来到王胖子家的新房子附近，远远看到房梁上的父亲挂着满脸笑容。

父亲高兴，跟村里的不成文的规矩有关。也就是说，木匠帮别人建房子，主人家选择在上梁的当天结清工钱，是最吉利的。

想到父亲答应过我，领到工钱，给我买文具盒。打心底来说，即将得到的期待感，无比喜悦。

我的笑容还未消退，猝不及防间，有人从后背使劲推我。我扑倒在地上，手掌擦到沙子，现出斑斑点点的血迹。

抬起头，是王胖子带着几个小朋友，他们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尤其是王胖子，蔑视地说道：“小绵羊，不要来我家混吃混喝，滚回你家去。”

显然，王胖子不欢迎我。

爬起来，我避开他们，低垂着头往家的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闻到的王胖子家厨房飘来香喷喷的肉味，我咽咽口水停了下来。

望向厨房，只见刚才那几个小孩的母亲，分别往他们孩子手上塞大块的瘦肉片。

我看不到我母亲的身影，也盼望不到母亲也拿着肉塞到我手上。再次咽口水，我往家里走去。

“站住。”

快到家门口时，王胖子的声音喊停了我。

还是刚才那几个小朋友，他们嘴里嚼着肉，发出咂咂声。

王胖子挥手抹掉嘴唇浸出的油：“你刚才望着我们吃肉，是不是想让你的妈妈偷我家肉给你呀，休想。”

“休想，哈哈哈……”其他小朋友附和着笑。

紧紧地握着双拳，绕过他们，走到我家的破木板大门之前，推开大门，准备进入家里。

他们一排人挡住我，不让我进家。

“叫声爷爷，我就赏给你块肉吃，你也可以到我家吃饭。”

从来没有见过爷爷的我，非常羡慕那些能得到爷爷爱护的小朋友。面对王胖子的挑衅，我再次忍住了。

转身离开，我打算暂时不进家门了。

王胖子再次挡在我面前，像搅拌机一样地嚼动着牙齿。吞下最后一口肉，他转转舌头，呸地吐向我。

瞬间，我的脸上是他的口水和小肉渣。

忍无可忍，大不了，和他再打一架。

动身之际，母亲交代过的话语蹦进我的耳朵。早上临出门前，母亲又特意交代，让我不准惹事，做个乖孩子。

我如果再打架，给父母添乱。或许，我的文具盒就泡汤了。我不想成为班里唯一没有文具盒的孩子，哪怕是最便宜的文具盒，我都想拥有一个。

我双手紧握的拳头松下来，用袖子擦拭小脸蛋后，往左动、往右移，想迅速躲开他们。

“小绵羊，你见我就躲躲跑跑的，什么意思，今天，还想去我家混饭吃，呸。”

王胖子一声命下：“给我打！”

50多户人家的王家村不大，但凡哪户人家有红白吉事，基本上都是全村人去帮忙，从来没有过例外。

这个时间段，准备开饭了。村民们基本上都在王胖子家沾喜气，等待着吃饭喝酒呢。

我家在村子最北边，与南边的王胖子家之间，隔着一条小溪水和七八户人家，加之，途经我家门口这条路去王胖子家的人较少。

渴望有过路人解救我，几乎不可能。

倒在地上，我捂着阴阳貔貅，忍受着小朋友们拳打脚踢的疼痛，满身委屈又能怎么样，我不想再给父母添乱。

见我不反抗，逆来顺受，活脱脱地像一头小绵羊，王胖子率先掏出小肌肌往我头上冲水，其他小朋友也跟着他尿在我的身上。

从头到脚，我湿了。

“给你照照镜子，穷鬼、胆小鬼。”

闭着嘴巴，我强睁眼睛记住这四张恶心的面孔：王胖子、王荣华、王富贵，还有，家庭跟我半斤八两的李乌龟。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咬牙切齿，我把这八个字刻进骨头里。

“你们干什么？”

传来小女孩子纯真、天赖般的声音。王胖子等人拉起拉链，溜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