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出走，家里冷冷清清。

母亲的情绪变得极度不稳定。

有时，她会心平气和地好好说话，讲开心的事，做可口的饭菜。

有时，她会极度暴躁，没有任何理由，拿着我就骂，好多次，抢我的木枪，我紧紧攥在手中，死活不让木枪落入母亲之手。

抢不到木枪，她就骂我，打我，事后觉得亏欠，竟在我面前哭泣。

弄不清母亲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难过。哪怕是得了三好学生的奖状，我都不敢主动向母亲汇报，庆祝阶段性的收获。

有一天，母亲心情不错，问我长大后想做什么工作。我说：“我要找爸爸回家，和爸爸一样做木匠。”

“没出息。”

说变脸就变脸，母亲把我臭骂一顿，又说：“你爸爸是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人，他有胆量滚出去，就别指望着滚回来。”

我不敢反驳，唯有暗下决心，一定要快快长大，找到父亲。问他为什么把我灌醉，为什么狠心离开家？

更想问，为什么狠心抛下我？

长大可不像喂猪那么简单，那可是缓缓慢慢的过程。

急着长大，却不能控制长大的速度。

我得活在当下，得和同龄人一起学习知识，一起上学、放学，一起玩游戏。

和同龄人不同的是，我记住父亲交代过的，好好读书。

每天放学回到家，不用妈妈催促，我都是先做完作业，再和同龄人玩耍。

这几年中，莫爷爷每次来看我，手里都会提着一些山珍野味，有野兔、野鸡、竹鼠，还有他自己养的鱼呀、鸡鸭鹅呀，等等。

每次到我家的时候，莫爷爷都选择在星期六的下午。有时他一个人来，有时会带上一两位朋友。

每次到家，莫爷爷必定干三件事：喝我沏的茶，关心我的学习成绩，以及讲动听的故事。

茶叶是莫爷爷带来放在家里的，基本上也是他一个人喝。端茶倒水的工作，则是我的功劳。

茶满欺人，酒满敬人。

中华民族留下的待客之道，是我初次给莫爷爷沏茶水时，他教给我的。

想不明白的是，母亲不在家时，莫爷爷待的时间长些，母亲一回到家，莫爷爷喝一杯茶，乃至于仅喝两三口茶，便离开了。

有那么两三次，母亲既没有像平时一样骂父亲是负心汉，也没有拉垮着一张脸。而是热情地请莫爷爷吃完饭再离开。

可是，莫爷爷还是一如既往地起身离开了我家。

莫爷爷在我家吃一顿饭就那么难吗？

带着疑惑，我假装不经意地在村口玩耍，村口是农村妇女聊八卦的地方。哪家的秘密，都逃不过这些农村妇女的传播。

她们的话题谈到我母亲时，我听到他们七嘴八舌地说。

“柳木匠家的母老虎呀，就是个克夫的人。柳木匠不嫌弃她年龄大，逆来顺受的，反倒是她，把柳木匠气跑了。”

“对呀，这个母老虎呀，总拿他的儿子撒气，说她儿子是扫把星，就没有见过哪个女人这样诅咒儿子的，她可怪狠心的。”

真想过去，和那些婆娘理论，争个明白，为什么如此贬低我的母亲。但我不能，我听不下去，默默地走开了。

由此，我也知道，村里人把母老虎这个称呼送给母亲。

回到家，我问母亲，母老虎是什么意思。

不问青红皂白，母亲甩给我一巴掌，怒骂道：“你这个扫把星，敢和别人一样叫我母老虎。活该，欠揍。”

自从母亲有了母老虎这个名称之后，家里很少来客人，就算来客人也是办完事情就离开了。也许，莫爷爷也是害怕别人眼中的这头母老虎吧。

许多人怕我母亲，却不怕我。我和小伙伴们玩耍，被王胖子看到，我则被孤立起来。

事物都有两面性，孤立中的我投入到了好好学习的状态中。

功夫不负有心人。

升五年级，该到镇上住校读书了。我以李庄初级小学第一名的成绩，成为插班生，加入到五年级甲班。

去学校报到的前一天，要送孩子去镇上住校的家长们，开了一个小会议，主题明确，团结就是力量。

以前期的经验，到镇上去住校读书的山里人，免不了被镇上的人欺负。有些人因此就退学了。

通过这次会议，王胖子和我摒弃前嫌，抛弃个人恩怨，其目的就是为了在镇上好好读书，能考上初中重点班。

90年代的教育落后，未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小学升初中是需要考试的。考上初中，也算是有点文化的人了。

为了共同的目标，王家村的孩子们承诺，做到团结，做到星期五放学后，一起回家，星期天下午，一起去学校报到。

第二天，我、王胖子、李乌龟等人在家长的带领下，去学校报到了。

到了学校，发现，同一个班级的孩子年龄差距离，最大的居然达到4岁。

经老师介绍，方才知晓。

这跟当时的社会背景、地理位置、教育资源都有关系。

简单来说，小孩上学，尤其山里的小孩，没有严格的年龄限制，看着年龄差不多的小孩，成为同一批入学名单。

而我，则是班级中最小的孩子，还是王家村唯一插入到甲班的优秀学生。

开学那天，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孔思圆，你愿不愿意让那个学生和你成为同桌。”班主任指向我，叫我站起来。

孔思圆。

听到这三个字，我惊恐万分。

会不会是我认识的那个孔思圆呢。

扫视教室，我目光搜索着那个小女孩。

在第一排靠右的那张书桌子前，空着一个座位。空座位边上的那个扎着粉色蝴蝶结发卡的小女孩，往后扭头看向我，又看向班主任，点点头表示接受我这个同桌。

“你好，同学。”他伸出手和我握手。

放下书包，我伸出手，指甲缝里有黑点，看起来很脏，与她白皙的小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不知道是该和她握手，还是缩回手之际，只感觉手掌心，柔柔的，暖暖的。

孔思圆眨巴着荔枝眼，主动握住我的手。

“我叫孔思圆，圆圈圈的圆。”

“我叫柳三虎，母老虎的虎。”

孔思圆笑了，班主任笑了，全班同学都笑了。

都怪王家村那群老婆娘，整天地说什么母老虎，我也脱口说出了母老虎这三个字。

下课后，有同学开始模仿着我和孔思圆的言语和强调，调侃我和孔思圆。

不到一个星期，孔思圆和枊三虎的名字传遍了校园。

刚开始，我生气，又无奈。

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有时，我还模仿孔思圆的语气调侃她：“你好，我叫孔思圆，圆圈圈的圆。”

她则抿嘴一笑，配合着我：“我叫柳三虎，母老虎的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