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蹲下来，用手帕帮我擦拭脸上的尿液。

擦干净脸，小女孩又将手帕擦向我紧握的拳头。

我抢过手帕，擦干净我的手背，庆幸左手掌心里的貔貅没有被尿液淋湿。

松了一口气，我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小女孩，她的年龄和我差不多，她眨巴几下水汪汪的大眼珠看着。

“别耽误时间，去晚了，洗碗水都喝不到。”

说话的男人，应该是小女孩的父亲，他牵着小女孩的手，加快脚步，往王胖子家的方向走去。

“你的手帕。”我冲小女孩的背影喊道。

“送给你了。”小女孩回头一笑，“我叫孔思圆，圆圈圈的圆。”

“孔思圆，圆圈圈的圆。”我小声地重复三遍她刚说过的名字。

孔思圆的出现，让我暂时忘记了身体上的疼痛。

目送她消失的背影，我忍住屈辱，咬破嘴唇，踉踉跄跄来到小溪边，跌倒在水里，吓得旁边的那些鸭子和白鹅胡乱飞窜。

脱下衣服，漂洗得半干不净的，再清理身上的污痕，我回家扑倒在床上，睡着了，一直睡到太阳落山，母亲喊我的名字。

揉眼睛醒来，我回应母亲，“妈妈，我已经睡了。”

“平时让你睡得晚，今天怎么睡得早。”母亲声音温和。

我担心母亲知道了王胖子欺负我的事情后，会不会像上次一样教训我，让我去向王胖子道歉。

更担心，要是母亲知道我中餐、晚餐都没有吃，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我借口回复：“老师说，明天考试，需要提前半小时到学校复习。”

“宝宝真乖。”

母亲夸奖我后，走到水缸旁，舀了一瓢冷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回到堂屋，往手指轻吐口水，开始数钱。

没有数几张钱，父亲回到家。

“回来了呀。”妈妈继续数钱。

不理会母亲跟他打招呼，父亲进入卧室，把我的衣服往床上一扔，满身酒气味地说，让我穿好衣服，有事要问我。

我不敢怠慢，快速地穿好衣服，走到堂屋。

“说吧，今天怎么回事？”父亲瞪大眼珠看着我。

我不敢撒谎，战战兢兢地道出了今天所发生的事。

抢过母亲手里的钱，父亲拉着我，摇摇晃晃地来到王胖子家。

十里八乡的人都知晓，父亲为人和善，人缘很好，性格温和。更不用说与人吵架了。

在这喜庆之日，父亲一脸反常的举动，惊到了在场的主人和客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发生了什么事。

“咕噜咕噜……”我的肚子响了。

从早到晚，我仅仅早餐吃了两个红薯，肚子里没有任何食物，我饿极了，五脏六腑在肚子里打架。

扫视四周，还有两桌人在吃饭。桌上有油炸排骨、天麻炖鸡、红烧肉、还有大条烩鱼等等的菜品。

我的嘴里不自觉的涌出唾液，我不停地吞咽。我的肚子也咕噜咕噜直响。

吵闹声很嘈杂。没有人听到我的肚子响声，也没有人在乎，我有没有吃过晚饭。

无可奈何地听着父亲和王家理论了一个多小时，我饿晕过去了……

醒来时，已经是深夜，我躺在家里的床上。

母亲端着一碗红糖鸡蛋，一勺子一勺子地喂我吃。

恢复了体力，我第一句话说出：“对不起，妈妈，我不是乖孩子。”

“唉……”

母亲转过身，轻轻地擦拭眼泪。再转回来时，我发现，她的眼睛是红肿的，可以猜测，在我昏迷期间，她一定是流太多眼泪了。

收住勺子，母亲唉声叹气道：“都是你的爸爸没本事，要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咳咳”父亲咳嗽一声，瞪大眼珠吼着母亲。

往常总是对父亲大呼小叫的母亲，在这时却被父亲的眼神吓得闭上了嘴，没有继续说话。

“儿子，以后有谁再也欺负你，告诉爸爸。”父亲说，“爸爸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绝不是孬种，谁要是再敢欺负我儿子，我让他好看。”

听着父亲铿锵有力的声音，我的心里，涌出暖暖的安全感。虽然我不知道，父亲在王胖子家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但是，幼年的我，谁不希望有个坚强的后盾呢。

“爸爸，我不要文具盒了。”我说。

父亲伸出手，抚摸我的额头，又往我的额头亲吻一下。哽咽的说道：“我的好儿子，长大了，懂事了。”

忍辱负重，想得到的东西，就算得不到，也就得不到了，还能怎样呢。我得不到文具盒，却得到来自父亲的夸赞。

“我的好儿子，长大了，懂事了”这句话所蕴含的意义，是在我多年之后，才明白的深刻道理。

道理归道理。躺在床上，失落的面对了得不到的现实。

难道，我真的会成为班里唯一没有文具盒的学生吗？

第三天下午放学，我走出学校门口，父亲在门口等我，话不多说，接过我的小书包，就往镇上走去。

王家村距离镇上十多公里。

孩子上学不容易，就在隔壁稍大一点的李庄建了一个初级小学，五年级以下的孩子在初级小学念书。

五年级时，再转到镇上住校读书。

今年，我上二年级。还没有去过镇上，对于镇上，自然充满了好奇。这也是我从出生到8岁以来，第一次去镇里。

走累了，父亲背我一段路程。

在父亲背上，我问着各种能想到的问题，问得最多的就是：“爸爸，我们去镇上做什么？”

父亲笑而不语，说到了，会给我惊喜。

带上满满的期待感，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抵达镇上。

在一家文具店门口停下来，我拉住父亲的衣角，抬头望着父亲：“爸爸，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笑意暖暖，父亲轻描淡写地说：“傻小子，给你买个文具盒呀？”

父亲淡淡地一句话，却掀起了内心的波涛汹涌。

渴望得到的东西，突然就得不到了，当自己全然放弃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眼前。得不到与得到的强烈的反差，让我的小心脏快要蹦出来了。

突然其来的惊喜褪去了一路的疲惫。我快乐地跳起来，抱着父亲的大腿说：“爸爸真好，爸爸真伟大，爸爸真好，爸爸真伟大。”

进入文具店，店主抱着一名约两岁的婴儿，正对着一台黑白电视，哈哈大笑。

他不理解“顾客就是上帝”的经营理念，对我和父亲爱理不理。

反倒是，在离他不远处，在桌子上写字的小女孩，放下铅笔，站起身来，走到柜台前招呼顾客。

我怎么会忘记她呢！

三天前，她可是救我于危难中的孔思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