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成舟的目光落在最前方那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身上，心里倏地一痛。

这人便是许父，他许成舟的爸爸，许齐海。

两世为人，再次见到许齐海，许成舟的心情实在难以平静，前世的记忆也纷纷呈现在脑海当中。

许父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

在他的印象中，许齐海的缺点一大堆：喜欢喝酒、抽烟，爱吹牛皮，死要面子，头硬一根筋。

但他也有自己的品质。

比如：

善良，能吃苦耐劳……

嗯，想不起来那么多了……

以前的许齐海就算是喝点小酒，喝醉了也不吵不闹，闷头躺床上睡大觉。

也就这两年，外面的人在村里开赌坊，属于地下性质的。

九十年代的农村，又没有多余的娱乐项目，一时间村落里的人都蠢蠢欲动，像是闻到臭鸡蛋的苍蝇。

许齐海偶尔也去探探新鲜事，过了一阵，在他人的怂恿、利诱下，竟然也渐渐参与了进去。

两个儿子端着饭，一个在那里发呆，另一个自顾自遐的扒饭。

许齐海的脸一下子就青了。

“两个臭小子，见你们老子回来也不吱声！”许齐海愤愤然，两个儿子没有一个中用的，对自己竟然视而不见。

随即他涩然一笑，介绍道：”这是你们田光叔叔，还有李大有伯伯。”

“今天过来买、买咱家猪的。”

许齐海说起谎话来，一道一道的，连脸都不红一下。

这哪是买猪，分明是他早就把猪作为赌资输给别人了。

“爸，咱家要卖猪？”

许成星霍地放下饭碗，嗯，他信了。

对于他来说，家里只要卖猪，钱就暂时宽松了。

每逢家里卖猪，他绝对是最高兴的一个，因为能够从中捞点“油水”，三五块的，上羊观镇里玩街机游戏。

拳皇95、超级玛丽、街机霸王，贼香了！

“这是两个大侄子啊，啧啧，都长这么大了，岁月真是不饶人啊！”李大有是同村人，不过对于这些后生仔却不是很熟悉。

那个叫“田光”的男子，记得是隔壁村的，如果许成舟没有记错，应该是镇里的皮溜子（小混混）。

许成舟盯了田光一眼，偏头看向李大有，道：“大有伯伯，现在猪价的行情是个什么价？”

李大有沉吟道：“大侄子还操心这个，你放心，都是乡里乡亲的，价钱绝对不会蒙你们。”

许成舟道:“这可说不归一，虽然我们都是乡亲，但这终归是买卖，人家亲兄弟还明算账那，今天你们要是不讲个价码，我们怎么把猪卖给你们。是不？”

李大有本来也就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文化程度也是三个一年级没有毕业。哪里听到过这些道理，眼睛一翻，求助式的看向一旁的田光。

田光“啪”的一声，葵花牌6506-1型煤油打火机散发昏黄的火焰，随即酷酷地点了一支万宝路。

“呼……”

田光吐了一口烟，慢腾腾的道：“现在猪肉四五块一斤，生猪连毛食5.5一公斤，这个价钱跟你阿爹已经说好了的，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后生，难道还要管大人的事？”

这家伙摆出一副超吊的样子，不过在许成舟眼里，却感觉有些滑稽。

他总是会有些错觉，这画面有一种看90年代电视剧的即视感。

“5块5？人家张屠夫都卖5块8哩，不卖不卖。”许成舟挥手，转头看向许齐海道，“爸，你莫要让他们给坑了，给出的价钱这么低，他们是杀你‘猪’。再说老妈还没有回来呢，她回来后，见你把猪卖便宜了，还不得跟你闹！”

一说起许齐海那泼辣彪悍媳妇，田光这个外村人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而李大有却是脸上的肉抽了抽。

他们千方百计给许齐海设套，赢了他一千来块，说好让他回家拿两头猪来抵债的。

本来是看他家媳妇没在家，一人撵一头回去，到时就算是要闹，也不关他们屁事。

本来，这样的事情他们干惯了，做起来轻车熟路。

可没有想到许家二小子却如此精明。

“光哥，不能拖下去了，要是他家叶小梅回来可不得了。“李大有小声在田光的耳边嘀咕，道。

“不急。”田光摆了摆手，道，“大侄子，你说多少就多少，5块8，就5块8。”

说完，还咬着牙表演一下什么叫”痛心疾首”。

“光哥是吧，不好意思，我家的猪价刚又涨到6块了。”许成舟扒了口饭，慢吞吞地回道。

“我尼妈……”李大有眼睛瞪得滚圆，脸色气得通红，“许齐海，你个死人啦，倒是说句话呀，我们可是说好的价，难道你想反悔不成！”

说完，李大有拉着田光来到偏僻处：“光哥，你看那小子说的是人话吗？他根本没有将您放在眼里，竟然敢坐地起价……”

“停，给老子住嘴！”田光顿时打断他，小声教育：”大有，他妈的，没有想到你还真是一个学表演的人才，你不去岛国大片当男主角，真是屈才了你。”

“我们上门是干什么？是要债呀，又不是真买，他就算7块一公斤，跟老子有一毛关系吗？再说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他许齐海还能赖账不成!”

“哎哟。”李大有如梦清醒，“真是该死，对不起，光哥，刚才入戏太深了。”

“6块就6块，快带我们去猪圈。”田光脸上还表现出副肉痛的表情。

许成舟心里赞叹，这人不愧是老油条了，演技比后世那些流量小生可强上几百倍，难怪能把老爹骗得团团转。

改革的春风吹遍中华大地，滋润的同时也滋生了一颗颗毒瘤。

温暖的春风又似是一场洪水，将最后的纯真淹没。

短短几年，不少人的心开始变味变黑了，羊观镇只是整个中华大地在农村里的一个小小的缩影。

一些人在羊观镇的不少村庄开设黑赌场，暗地里拉一些村民来玩，故意给他们下套压榨钱财。

这个套路是这样的，由李大有这样的同村人拉着人去玩。刚开始会让你赢些钱，等你赌瘾上来了，他们就开始收割韭菜。

输了钱的村民早就丧失了理智，千方百计想要掰回本。可他们这群人手段高明的很，会让赌徒在输输赢赢当中，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口袋早就瘪了的同时，还稀里糊涂的欠下一大笔高利贷。

前世的许齐海就是这样被套路了。

“是你们说的6块哦，我这就带你们去看猪！”许成舟积极地站了起来，对着弟弟使 了一个眼色，“星星，走！”

许成星放下碗筷，跻拉着人字拖在前面开路了。

田光吸了口烟，看了一眼窝囊废许齐海，大摇大摆地跟着许成星走去。

“爸，要不你喝点酒，这些鱼虾可好吃了，待会卖了猪钱，下午一定要去羊观镇上买点好菜回来打打牙祭。”

再世为人的许成舟做梦都没有想到，一句“爸”竟然这样脱口而出，很自然。

此时的许齐海憋着一股闷气，心中既悔恨又羞愧，真想自己打自己一顿。

看着一脸‘兴奋’的许成舟，嘴里有些苦涩：“老二呀，其实……”

“爸，你什么都不用说，一切交给我就行了。”说着，许老二添了副碗筷，倒了碗米酒，然后向猪圈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