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麦场之夜

秀姐死后，只剩下小琴、我、小芳三个孩子一起生活。小琴为了让我和妹妹上学，勇敢地担负起了家庭的重担。我和小芳也非常懂事，千方百计的为姐姐分担。又到夏天麦收的季节了，今年的麦子收成很好，社员们白天顶着烈日炎炎挥镰收割、打场扬场，晚上还要轮流值班看场。每晚两家，正好轮到我们家了，我见姐姐白天劳动太辛苦，就坚决要求替姐姐去看场。

吃过晚饭，我到了麦场，发现珍珍也在场上。珍珍就是曹二的女儿，今年二十岁了，因为曹二的名声影响，现在还待字闺中。一般正统本分的人家，都不愿娶这样家庭背景的女人，怕败坏了家庭门风。据说有一个人不怕，那人就是村支书，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个瞎子，二十一岁了；二儿子十七岁，正在读高中。他就托人说媒要娶珍珍，当然是给大儿子。珍珍虽然极不情愿，却也只能感叹自己的命苦。

珍珍虽然受曹二的恶名影响，她的美貌却丝毫没有减分，高佻的身材，白皙的肌肤。今晚她穿一身紧身运动衣，显得青春四溢。我虽然才十六岁，但一米七五的身高已使男子汉的气概显露无疑。尤其是那张英俊男生脸令许多女孩子着迷，珍珍从心里暗暗喜欢我。可是，我对珍珍只有恨，这恨来自对曹二的恨，姐姐小琴不能升学，妈妈秀姐上吊自杀，都是该死的曹二害的。今晚，当我看到珍珍时，一种复仇的火焰在心中燃烧。我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报复一下这个眼前的仇人的女儿。

我想像着把她掐死，或者用石头砸死。我感到浑身发冷，不敢下手。夏夜的月亮格外明亮，星河灿烂，月光似水。静静的麦场上，只有我和珍珍。我鼓起勇气走到珍珍面前，脑子里想着很多种报复她的方法。却看到珍珍竟毫无反抗的意思。淡黄色的月光照在她长长的发辫上，我的心中突然生起一种爱怜之意。珍珍却笑笑说：“没事，我愿意的。”她接着说：“今年，我就嫁给那个瞎子了，只要你愿意，我都给你。”我一下子竟傻了。

12、小琴出嫁

一九七八年秋天，由于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我顺利地考上了高中。生产队也施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我们一家三口也分到了六亩责任田。小琴终日在责任田里劳作，我和小芳放了学就赶忙下地劳动。我们三个孩子虽然很辛苦，却也十分快乐。我暗自发誓，一定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让小琴和小芳过上幸福的日子。

但是，我们那里想到，这时候有一个人正算计着我们。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二叔张增法。张增法惦记着我们家的六亩责任田。在农村，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谁拥有了土地，谁就拥有的财产。二叔和二婶都精明能干，偏偏生了个儿子是哑巴，他们两口子想拼命攒钱，好为哑巴张罗个媳妇。可他们三口人只有六亩地，在那个生产生活单调的年代，也找不到挣钱的门路，只好把眼睛盯在土地上。

想来想去，他想到了我们一家的六亩地，他想如果小琴出嫁了，我和小芳都还上学，他这个当叔叔的自然就把孩子和土地都接管过来了。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前几天村支书托他做媒的事。原来，村支书的大儿子与珍珍的婚事就是他作的媒。村支书的二儿子看上了小琴，前几天，村支书为这事刚找过他，他找到村支书，二人一拍即合。他让村支书的小儿子娶上小琴，村支书为他担保证明接管小琴家的土地和孩子。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我们还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只好稀里糊涂的任人摆弄。直到小琴把婚事定下了这才隐隐觉得心疼，我们是那样的和睦亲近，到现在才知道我们三个是谁也离不开谁。我们三个搂在一起哭了整整一夜，可是我们年龄太小了，力量太小了，我们毫无准备促手不及，我们实在没能力把握自己的命运。好在村支书的小儿子还不那么令人讨厌。我们只好听从命运的安排了。

14、我失学了

第二年小芳也考上了高中。我和小芳在学校都是优秀的学生，尤其是我，在全县中学数理化竞赛中各科成绩都是前十名。老师对我明年的高考寄予很高的希望，我对此也充满了信心。每当我把奖状拿回家时，小琴和小芳都为我骄傲。小琴下地劳动也格外起劲，每天晚上她看着我和小芳在一起认真学习的样子，感到无比幸福，虽然她自己没有机会读高中考大学，但她在弟弟妹妹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学习的影子，看到了自己的希望和梦想。她为有这样争气的弟弟妹妹感到高兴。

就在这年冬天，腊月初八，他们的生活列车再一次出轨了。这一天，小琴出嫁了。二叔张增法以女方家长的身份主持一切，他接管了村支书拿来的八百元彩礼以及一布袋麦子，还说，孩子们以后要听他的安排。六亩地也就此归他所有，因为他已是孩子们合法的监护人。婚宴那天，我见到了珍珍。她在去年冬天就到了村支书家，她的瞎眼丈夫咧着大嘴哈哈的笑，或许他也为今天喜庆的气氛所感染。

小琴出嫁以后，家里只剩下我和小芳，二叔张增法接管了我们的土地，答应供应我们口粮，刚开始还算平静，因为我们家本来还有好多余粮，足够吃两个月了。互相鼓励着，希望着美好的将来。

新的学期开始了，我去向二叔要书本费，张增法说：

“家里没钱，你这么大了还吃闲饭，还有脸花钱，别念了，在家和我种地吧。”

我说：“今年就要高考了，就让我再读半年吧。”

“你一定要念，就让小芳别念了，反正我只能供一个。”张增法说。

我不做声了。郁闷地回到家。小芳见我心事重重的样子就问怎么了，我什么也不说。后来 她才知道是二叔不让我读书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辍学后，天天跟着二叔下地劳动，我对农活一窍不通也毫无兴趣，尤其是耕种，我简直无法忍受与牛合作。张增法在后面摇着种拭，我在前面牵着黄牛，要让牛保持走直线不可偏离左右，如此，种子出来的苗才直溜。要说我也实在不是种地的材料，我一边牵牛膀耧一边默颂《岳阳楼记》，心算三角函数，这牛不走曲线才怪呢。张增法终日对我骂骂咧咧，骂我是白痴，不中用，猪。我终日忍气吞声。

15、高考

我辍学后，终日闷闷不乐，心里牵挂着学校，牵挂着功课，我并没有丢下课本，而是利用一切空闲温习自学，希望今年高考时还能考个好的成绩。可是，张增法却不这么想，他认为我虽然现在干农活不行，只要经过几年的摔打磨练，说不准还是一个好劳力呢。再说自己的哑巴儿子终究是个残废，没有太大的指望，他还指望着我能扛大梁呢。因此，他从心里不希望我能考上大学。因为我考上大学对他只是个损失。所以，他百般阻扰我的学习，不给我留任何机会。

有一次，二婶做午饭蒸窝窝，让我拉风箱添柴火。我一只手拉风箱，一只手拿着书本看。这时，张增法从地里干活回来，看见我边烧火边看书，心里十分恼火。他蹭蹭蹭走过去，一把夺过书本，兹玆撕了个粉碎。还骂骂咧咧地说：“我叫你看，我叫你看！”二婶在一边也看不过眼了，连忙说：“你干吗呢，你这是干吗呀？”我感觉到泪水在眼里转，我用力抑住它，不让它流出来。

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为了能参加高考，我起早贪黑努力地劳动，尽量迎合张增法的心意。可是，张增法已决定不支持我参加高考，他很清楚我的心思，自己又没有足够的理由阻止我去参加高考，只是变本加厉的找茬挑刺，动辄痛骂一顿。离高考就剩三天了，为了保险起见，我找小琴商量。小琴就让她的公公村支书去找张增法。村支书心里很清楚张增法心里的算盘，只是看在小琴的面子上去找张增法。最后，张增法勉强答应，说我可以参加高考，只是每天还要完成家里的劳动。

高考前一天，我拼命地干活，午饭后也没歇晌，挑着担子带着绳子就上了山去割草，我把一本解析几何偷偷地带在身上，在安静的大山深处，我专心地研读着，不时还用小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不知不觉，太阳西斜，我抓紧割草，天黑了，我还没割够一担的青草，只好匆匆回家。

回家后，张增法见我就喊：“大半天就挑回个死狐狸吗？”他的意思是割的草太少了。又说：“明天早上把猪圈的粪起了。”二婶说：“明天就要考试了，哪有时间起粪呀？”张增法坚决地说：“不行！”

第二天一早，我就跳进猪圈起粪，小芳和二婶也过来帮忙，我在猪圈里用粪叉往外扔，小芳和二婶在上面用粪耙扒，终于把猪圈起完。我也没顾上吃早饭，拿上纸笔等考试用具，急急忙忙往学校赶。学校离我们村子还有十里路，我也没有自行车。我一溜小跑赶到学校时，考试已进行了四十分钟。监考老师说已经超时不能再进考场了，我哭着几乎要跪下了。监考老师的心软了，他冒着很大的风险违犯了一次考场纪律，把我放了进去。

我找到考号坐下，快速进入考试状态。一会，铃声响起，我的试卷还有三分之一没来得及做呢。平时，他的数学成绩最好，曾在全县数学竞赛中得第七名，可是，现在眼看着试卷上并不陌生的题目，却因为没时间完成了，心焦万分。回家后，我直接去找小琴，小琴又一次求公公说情，说：“你去和我二叔说说，明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耽误了。”村支书找到张增法说：“你想让孩子们与你结仇吗？”

剩下的几科考试还算顺利。但是，由于数学的失利，我的心里一直很担心。因为试卷后部分全是大题高分题，我这时很后悔没有先做后面的几个大题。在等成绩的日子里，我的心里是复杂的，我兴奋着，恐惧着，希望着，泪丧着。我希望高考成功的喜悦降临，我希望从此能够像一只大雁舒展翅膀在蓝天翱翔。同时我又担心这次高考的失败，担心这失败会彻底粉碎我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