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1日，夏至。

教学楼灯火通明，安静而压抑。

距离中考还有两天，即使已经提前知道结局的北县二中初三七班，也难得在晚自习时候安安静静。

班主任王结义老师也在教室里坐着，这样的班级其实并不需要老师解答习题，他们能够装模作样捧起课本，而不是拿着一本武侠小说，就已经算很客气了。

只是他没有坐在讲台上，三十年教学经历，极有可能以全军覆没的结局结束教师生涯，多少还是有些不甘。

“也只有你王老师，能够管得住这届学生里最大的刺头。”

年纪轻轻的校长是这么安抚他老王的。但其实所谓的管住，不过是忍住而已。就像今晚，中考前倒数第三场晚自习，出了名的刺头没有出现，而他身为班主任还能安安静静坐在这位同学的位置上，翻看座位上唯一的一本书。

说是书也不准确，这本新华字典平常都是被那小子当石头用的。

王老师百无聊赖的翻动新华字典，当听到有故意踏得很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近，他心里竟然有一丝丝欣慰。

原来人的底线可以放的这么低。

王老师站起来，准备让座。

就算打小抄，各科加起来总分也从未超过60分的垫底差生，晚自习姗姗来迟，但终究还是来了，没有像往常那样缺勤。只是，他无视台下五十多双瞪大的眼睛，也无视了班主任严肃的注视，径直走上讲台。

“各位同学，恭喜你们，五天后，你们将以北县中考状元同班同学的身份毕业。”

他还装模作样拿起黑板擦敲了敲讲台，顺手接住班主任王结义老师砸过来的新华字典。

然后他被拽到了走廊上，隐忍了两年的王老师终究被破了防，就在走廊上指着苏原的鼻子破口大骂。

“如果我考上了林市高中……”

“没有如果，你能考上，我是你孙子，考不上，你就是我孙子。”

“哪能呀，多不好意思。”

关于谁会成为谁孙子的问题，迅速成为了北县二中最热门的话题，甚至传遍了全县所有的初中。

王结义老师给校主任打了电话，坚决要求立即开除，不愿意哪怕再忍耐一分钟。但看起来明显像是走后门挂经验的年轻校长跟他说：

“老王，不差这几天嘛，再说了，你不是只有外孙嘛，多认个孙子，挺好。”

“你消消气，让那小子到我办公室来，我来亲自教育教育他。”

十分钟后，校长办公室里，苏原老老实实坐在黑色皮沙发上，低着头不敢说话。他只是习惯性的熊，并不是害怕校长找他麻烦。

事实上，如此高调的馊主意，还是办公桌后面那位正在打游戏的所谓校长出的。

“所以，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校长宇文新摘下耳机扔到一边，很显然，他游戏打输了。

“准备考试啊，鱼饵就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剩下的交给我们。”

苏原怀疑校长说的是气话，他望向坐在沙发另一边的李裴，她还留着齐肩短发。她傍晚的时候没有和苏原去理发，而是带着他勇闯校长办公室，并且告诉苏原，这是靠得住的自己人。可苏原觉得，一点也不靠谱。

李裴显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她正在专心致志对付果盘里切成小块的西瓜。

“可是，我把初中的知识都忘光了，两天时间，来不及复习。”

“你不是过目不忘吗？”校长从办公桌后面走过来，他扔给苏原一个小本子，然后去和李裴抢西瓜。

“上面是本次中考考试的答案，语文和英语作文是小裴给你写的，也一并背下来。”

苏原翻开扫了一眼，开头就是一串字母，异常简洁，只有题号和对应答案内容。

“现在中考保密措施这么差了吗？”

“你是在侮辱我，还是侮辱你自己？”

校长把整个果盘都抢走了。

“夏晴之怎么会跟你这样的傻子扯上关系，你从高楼上跳下来之前，就不知道先网上查一下7年前的中考考卷内容和标准答案？”

还能这么玩？苏原有些傻眼。

“ 不是说穿越回到过去，是可以改变未来的嘛，就不怕他们篡改试题吗？”

“出去。”校长指着门口道：“你以为时空穿梭就像大白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苏原和李裴一起离开，他们没有回教室，而是去了操场。

李裴显得有些疲惫，二中虽然不像一中那样卧虎藏龙，但想要保持前3名，还是要花费一些功夫的，多如牛毛的考试，显然也无法像苏原这样作弊，大部分试卷都不会留下任何历史的痕迹。

李裴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苏原在觉醒的第一时间，能够从榜单上看到熟悉的名字。她把一张素描递给苏原。

苏原看到，素描上一个神情呆滞的大学生，坐在一块山石上看着远方，他穿着白色T恤和一条灰色的中裤，即使是侧面，也能看出，他充满了哀伤。

“你和老板在百云山那张照片是我偷拍的，在回来之前，照片就已经变了，只剩下你一个人。我无法带着东西通过时空之门，就只能画下来。”

“老板很久之前跟我说过，如果遇到什么连她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让我找宇文新议员。”

“但我信不过他。”

“他说，老板在帮你打开时空之门的瞬间，遭遇了埋伏，中了一枪神秘元素子弹。”

“神秘元素子弹是专门用来对付旅行者的，很稀有，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产物。”

“它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湮灭。”

……

6月26日，下午，本该倾盆而下的阵雨没有来，乌云却一直遮蔽着天空，难得遮挡了太阳直晒，稍稍缓解了酷热。

苏原只带了一支铅笔和一支水性笔参加开卷考试，没有携带任何资料，就连填错题卡时需要用到的橡皮擦都没有带。

他只花了三十分钟就提前交卷，完成了最后一科考试。

“他居然写满了卷子。”

监考老师结束了一天的监考工作，他在晚餐的时候，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和同事说出这句话。

他是一中重点班的带班主任，全县连续7年中考状元都出自他的班级。

七天后的毕业典礼上，苏原难得穿戴整齐，他作为临时补充的第二位毕业生代表，跟在一班的李裴同学后面上台致辞。以同样一句，“我居然写满了卷子”作为开场白，同样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台下哄堂大笑。

“我以为我只认得试卷上的字，当它们组合起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没想到，我竟然都答对了。”

“多亏了班主任王老师对我的突击辅导……”

王老师没有出现在台下，请了病假，估计只有在办理退休手续的时候才会回来了。教学生涯最后带的班级，史无前例而又莫名其妙出了一个中考状元，本该值得庆幸，但他实在觉得无脸见人。

一样空着的，还有他旁边贴着“二中罗封鑫”纸条的座位，据说是校长亲自邀请这位一中的王牌带班班主任来给二中不成器的学生们讲几句人生哲理。

莫名其妙的邀请，莫名其妙就答应了。

自然也就莫名其妙就没有来。

校长笑得很开心，很猥琐。

同学们也笑得很开心，就像在看戏。

老师们也乐见其成。

只有坐在台下的父母，是由衷的高兴，他们笑开了花。

如果可以，苏原希望自己依旧是个默默无闻的初中生，垫底也无所谓，找个中专学点手艺，或者干脆回家给老爸打下手端盘子。就这么混到二十二岁，提前给自己过个生日，提前去旅行，找一个冷门的景点，或者干脆当个驴友，在生命走到终点之前，就默默消失。

苏原微笑着走下台，他没能做到校长要求的，尽可能的狂妄。

本来就是小人物，狂妄不起。

他路过校长身边的时候，看到校长翻了个白眼。他一直有一种错觉，校长就像是躲在大人躯壳里的小屁孩。

典礼主持准备宣布结束，但看到校长正走上台来，他们就只好改口。

“很荣幸，我们学校能拔得头筹，感谢同学们的努力。”

“毕业了，对有些同学来说，只是换个起点重新出发，对另一些同学来说，是换一条跑道重新出发，无论是捧着课本，还是拿着锅铲。”

“无论是上高中还是去别的学校，你们的前途都将会一片光明。”

“有些同学，将来我们可能很少有机会再见了，有些同学，可能我们还会经常见。”

“这是我来二中的第三届毕业生，也是最后一届。”

“下学期，我将调任林市高中。”

“今天，对我来说，也算是毕业典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