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无比空旷，大得夸张的空间，身后是望不见尽头的层层迷雾，头顶是西式教堂的穹顶。穹顶上的壁画是一幅惟妙惟肖的小孩撒尿图，从苏原现在的角度望过去，就像真的立体石雕。

脚下是大理石铺砌的地面，遥远的前方，是一堵围墙。围墙上镶嵌着一扇朴实的石门。

“7号，你来啦。”

7号？谁是7号？

“喂，你是叫我吗？我不姓七啊。”

苏原往前走去，他发现，一块大理石需要走三步。

“任务进行到哪里了？”

苏原极目瞭望，从他的位置到那扇门，还有很远，想来是一个极其辽阔的广场。但看不到任何人影，可声音就好像在他附近。

“任务？什么任务？”

“你叫错人了吧，我不是来做任务的。我是来挖宝的，武功秘籍有没有，我需要一本打狗棒法，呃，不对，好像是要降龙十八掌，你有没有。没有的话，连城诀也可以。”

苏原双手揣着口袋，试图吹口哨缓解一下紧张气氛，可是怎么都吹不响，倒像是给小孩子喊嘘嘘。他飞快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其他人。

“你说的是什么任务呀？有什么奖励，奖励高的话我可以考虑接一下。”

没有人回应。

苏原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做了一个摆臂的姿势，撒开了跑。跑了好一会，直到他大汗淋漓，可抬头看过去，那石门还是很遥远。他放弃了，躺在地上不停喘息。

这个角度看穹顶上的小孩，很恶心。

苏原只好坐起来。

这下好了，宝没挖到，还陷入了不知道是光明顶密道还是古墓派的活死人墓。

“芝麻开门。”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咚咚咚，开门，查水表。”

“巴拉巴拉小魔仙—开。”

“您好，请开门，您点的小龙虾外卖到了。……”

不带这么玩的吧，充话费送的CPU就这么差劲吗？

苏原趴在大理石上，侧着耳朵倾听。万籁俱寂，没有任何的声响。他忍着痛，狠狠拍了几下大理石地板。实心的，拍得手掌通红。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

“那谁，那什么任务，我接了，不要酬劳。”

“什么玩意啊，不会就这么完蛋了吧。”

“我去你大爷的。”

身下的大理石地板突然下坠……

……

“你去谁大爷？”

“欺负我不懂中文？告诉你小子，我的HSK六级，普通话二级甲等。”

不是吧，老外？刚醒来就要打BOSS？一件装备都没有，等级这么低，氪金也来不及了。

苏原使劲搓眼睛，勉强挤出几滴眼泪来，他哀嚎道：

“好汉饶命，我还是个孩子啊。”

“你装孙子都没用。”

老外进去教室继续上课了，苏原没能看清他的脸，不过看那条满是体毛的粗壮手臂，不算白，但肯定不是黑人。

苏原低垂着眼帘，双手伸直，耳朵被拧的通红。

他此刻正在走廊上罚站，身后的教室传来几声嗤笑，像是憋不住笑出声，又像是故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如愿以偿进入了离家五公里远的第二初中，成为坏学生中一座还算陡峭的山头。但没有一个名叫夏晴之的女同学出来拯救堕入黑暗的坏小子。这所中学，往前三届，往后两届都没有一个名叫夏晴之的女同学。

他回到了最初的剧本，并且沿着原来的轨迹演绎，可剧本里最为重要的角色却不知道是因为档期还是合约的关系，被删除了戏份。

妈妈李欣英连续两年拿了优秀班主任奖，她不需要为孩子分心，因为苏原拿回来的成绩单都是经过篡改的。

苏原隐瞒了被分入差班的情况，还有半年就退休的老班主任显然无心过问全年级垫底的差生，这是他带的最后一届毕业生，他已经接受了黯然谢幕的结局。在他眼里，苏原去读蓝翔这样的学校比较有前途，毕竟用拳头打出名气的小伙子，总有使不完的力气。只可惜，太远了。

苏语文还在经营他的大排档，没有成为北县二中最近三年最优秀的保安。翻围墙出去的学生多了些，苏原就是其中的常客。他和两个死党趁着午休的时间翻墙出去了，网吧三连坐，刀塔五连跪，确实难堪了些。不服气的坏小子以第二个五连跪完美错过了下午的两节数学课，以及上到一半的英语课。

教学楼远望出去，最为显眼的就是那家背景硬挺的网吧，隔了几条旧式骑楼街区，但不妨碍蠢蠢欲动等待解放的小野兽们，透过树脂黑框眼镜张望那几个就像拉抗议横幅一般的大字体。欢迎光临。这是网吧的名字，只有去过的同学才知道，网吧两个字就遮盖在横幅背后，而且，包夜只需要十元。

睁开眼睛的第一个傍晚，阳光还算明媚，夕阳西下，被云彩遮挡住了，但至少还有晚霞，美轮美奂火烧云。

教室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同学们念着苏原早已忘得一干二净的英语课文。离中考还有两天时间，但大家都很轻松，毕竟坐在这间教室里的同学都知道，他们即将抵达终点，以一种无所谓的心态。

无论两天后的战斗是输是赢，“欢迎光临”都会爆满，得和网管关系过硬才能找到包夜的好位置。

下课铃响起，浮躁的少男少女一哄而散。外教夹着讲义也匆匆离开了，他本来就是临时代课，至于走廊上罚站的是谁，根本不关心。其实他也完全不在乎三个坏小子直到最后一节课过半才偷偷溜进来，只是其中带头的坏小子刚进来不到一分钟，就突然鼾声大起。

太过嚣张。

6月，对大多数初三的学生来说，都是个特殊的月份，有人为重点高中的名额兢兢业业，恨不得压榨每一分钟去学习。有人则掰着手指头倒数，对他们来说，熬过最后一场必败的战役，就再也不需要努力学习。

苏原蹲在教室窗户下，堆叠而来的记忆让他有些混乱。

这让他想起了荧幕上振振有词的小个子侦探，还有悬崖之上明争暗斗以死相搏的特工。夏晴之做事，不仅跳跃，还喜欢隐晦。只可惜，苏原从来不愿意思考他不感兴趣的事情，即使关乎生死，也只会想着一味逃避。

所以，在江岸边，夏晴之不得不说的直白些。

她告诉苏原，这个世界，正在以人们看不见的形式分崩离裂，支离破碎。即使偶然穿越，也处处充满人为的拨弄，深谙回到过去即能改变未来的一群人，正在疯狂撩拨命运。

“你甘心当一颗被随意愚弄撩拨的小棋子吗？”

苏原当时的答案是，甘心。

当个小人物没所谓，活不到九十九，多穿越几次加起来也够本了。

苏原这么说其实只是想让自己能放松一些，他那时候已经紧张到有些腿软了。

可夏晴之当真了，苏原在她身上看到一种奇怪的情绪，像是被莫大的哀伤深深笼罩，又像是有一丝丝解脱和决绝的意味。

这让小人物没来由多了一些勇气。

他问夏晴之，在那段他完全没有印象的记忆里，他们是因为什么在一起的，又因为什么分开。

夏晴之说：“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时空。对我来说，那就好像是一段被强加进来的记忆，也许是有人希望我能帮你完成第一次穿越。”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幸运儿，当你在牛肉面馆外被撞得血肉模糊的时候，是我把你拖进了幻境，打开了时空之门。”

“我以为我只是出于感动，雌性大发，偶尔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犯一次规。”

“但很明显，不是。”

“我也是昨天才想明白的。”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苏原身上，空荡荡的走廊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身上的校服永远大一码的隔壁班女生，她手里抱着一叠复习资料。

苏原吓了一跳，他来不及消化记忆，就突然出现在剧情里，好在他还算机灵。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老邓。”

他接过女生递来的资料。

“等一下。”

苏原看着留了齐肩短发，刘海遮掩下的精致小圆脸。对方的脸色不太好，一双大眼睛黯淡无神，既有读书用功过度的疲倦，又有对日复一日无聊生活的厌倦。

“什么事？”女生四下张望了一眼，对二中出了名的扛把子丝毫没有半点畏惧。

教室走廊都空荡荡的，四下无人。二中常年霸占各种大小考试前三甲的好学生目露凶光。

“我打算不参加中考了，反正以我现在的情况，考不考结果都一样。”苏原扶着墙角站起来，努力憋着笑。

“你说什么？”小萝莉握起了拳头。

苏原丝毫不怀疑小脑门上贴着，邻里关系，两小无猜，胆小怕事，三好学生，二中之光，这么多标签的小萝莉暴走起来有多暴力。从小学，一直到初中，尤其是到了初二，自从“坊间”传出各种版本的好学生与坏学生的恋爱故事，苏原已经不止一次被拖进小树林。

然后鼻青脸肿抱头鼠窜。

“我准备写一本小说，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乌特拉行动’，帅吧，将来说不定能被张大导演看上，改编个电影什么的，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苏原抹掉额头上嗮出的些许汗珠，伏在栏杆上，看着远处悬挂着的大红色白字横幅。

“欢迎光临，我喜欢。”他轻声道：“你欢迎我不，李裴同学。”

女生抿着嘴，努力忍住不让眼角突然出现的泪花流下来。

“你没有当作家的天赋，还是好好读书吧。”

李裴低着头，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就像是遭受了莫大的委屈却不敢言语。

苏原有些愕然，不过很快释然，都死过好几次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要不，我们还是先去理发吧。我觉得你还是留西瓜头发型好看，我也突然不喜欢中分长发了，去换个新发型。”

——

作者有话说：

慢热，喜欢请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