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飞行发出的轰鸣声几乎穿透了耳膜，直刺脑海。天上的云彩偶尔掠过眼前，山的另一边晚霞遮映了夕阳西下的艳美，但他们在天上，离地很远，离山顶也很远。

天上看晚霞，是真的美。

但美景被一张黑成炭火的长脸破坏了，他摘下苏原的耳机，并塞给他一个降落伞包。

真讨厌，做梦也会被打扰。

苏原拉着扶手，风吹得他有些睁不开眼，这一切都过于真实，以至于他一度怀疑自己不是在梦里，而是真切的飞翔在天空。

可恐高症晚期的患者，怎么会轻易坐直升机呢，而且还坐在舱门边晃荡着双脚，优哉游哉的看着晚霞。

“7号，背上降落伞，准备跳伞。”

苏原懒得理他，在梦里还想命令人，也不看看是谁的梦。驾驶员跑过来命令乘客跳伞，骗鬼呢。

穿着迷彩服的瘦高黑人一只手就把苏原拎了起来，强行给他套上降落伞。

真憋屈，在自己的梦里还是个弱鸡。

苏原死死的抓住扶手，免得被一脚踹下去。虽然他很想从梦里醒来，但不是以这种形式惊醒。

“你确定不跳？”

“不跳，打死不跳。”

黑人指了指头顶道：“再不跳，就来不及了。”

苏原固执的不肯伸出头望向黑人所指的方向，但他透过直升机驾驶舱的挡风玻璃看到了异象。远方的晚霞不知什么时候消散了，就连扭扭捏捏不肯落下的夕阳也被弄得支离破碎，就好像被人撕成了碎片。

钢铁巨兽布满了整个天穹。

“我去，怎么又是这个梦。”

苏原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紧接着猛烈的旋转把他甩得七晕八菜，直升机被击中了，头部冒着浓烟。

黑人扶住他，在剧烈的旋转中还能稳稳站着，真厉害。

“记住，我叫林奇。”

黑人就像丢石子一样把苏原扔出了机舱。

苏原身上的降落伞自动打开了，还留在船舱里的黑人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一套漫威英雄里雷神的铠甲，还在身后披上了一件大红色的披风。他左手戴着一只镶嵌满各色宝石的手套，却以超人飞翔的姿势破开机顶，冲天而去。

“真帅。”

“等等，林奇不是坏蛋么？”

……

苏原爬起来，把椅子也扶起来。脑袋有些吃痛，还好没有肿起来，估计是昨晚瞌睡的时候歪着摔到了地上。

他就这么在阳台上睡了一夜。

他梳洗完，穿了一件黑色T恤，黑色休闲短裤搭了一双纯黑色网面跑鞋，就连袜子也特地穿了一双中筒纯棉黑袜。一身黑，比较有仪式感。

等他搭乘公交车来到花之广场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他在K12商城5楼电影院门口见到了夏晴之。纯白T恤搭配乳白色哈伦裤，就连背着的帆布包也是灰白的，像极了在等待一直磨磨蹭蹭不肯从网吧出来的小男生一起看电影。

邻家有女！

苏原突然想到了这个词，不知为何，看到夏晴之，遮蔽心头的阴霾瞬间消散。

他难得挤出了一个笑容。

“这位同学，你是在等我吗？”

夏晴之也跟着笑了笑，她把两张电影票塞到苏原手里，然后去柜台买爆米花。

“这位同学，我还没吃午饭。”苏原小声提醒道：“昨晚很晚才睡着，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票，禁不住皱了皱眉。

【名侦探柯南】

这位小仙女，比他还不懂情调。

“没事，可乐管饱。服务员，来个三人餐。”

苏原抱着一大桶爆米花手里抓着两杯大可乐跟在夏晴之身后，眉头皱成了苦瓜。

“还不如在天棠看钢铁侠，你的地盘，还不浪费钱。”苏原小声抗议道：“你就算把三杯可乐都给我，也不能管饱。”

“那我再去买3杯？”

“别别别，够了够了。”

“我还是忍一忍，等会看完电影再去吃顿大餐。”

“没有大餐，这场看完正好接下一场，【悬崖之上】，票已经取了，就在隔壁3号激光影厅，这个点看的人不多，位置很好。”

“这是位置的问题么？这是饿着肚子的问题。死囚临走之前都会有一顿好酒好菜，我就可乐配爆米花。”

苏原耷拉着脑袋跟着找到了座位。

其实也不用找，整个影厅最后一排两边角落不知道因了什么恶趣味各坐了一个仿佛想要嗷嗷叫的小伙子。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人了。

映前广告音乐充斥着整个影厅，苏原还是稍稍放低了声音说话，生怕后面两个古怪的小伙子听见。

“我们以前也在电影院约会过吗？”

“没有。”

苏原把可乐当酒，猛灌了大半杯，然后侧过头看着夏晴之，摆出一副认真脸。

“可以说说我们小时候的故事吗？我是指穿越之前的故事。”

夏晴之扔了一颗爆米花进嘴里，慢慢嚼完，又扔了一颗。一连吃了六七颗爆米花，喝了一口可乐，又像机械一样继续吃爆米花。

“小气鬼。”

苏原泄气了，看着荧幕上比家里电视机放大了好几倍的柯南，有些心不在焉。

“重启成功，我会告诉你。”

“什么？”苏原差点蹦起来，放在右手边的可乐杯子也差点被打翻了。

“重启，不是就像电脑死机那样，戳一下那个小圆按钮就好了么？”

“可你不是蓝屏呀，你是CPU烧坏，得修的。”

“修不好，会怎么样？”

“报废呀。把内存条和机械硬盘拆下来，还能卖点钱。”

“显卡都没有嘛，这么凄惨。”

“没有，集成显卡，就连CPU都是充话费送的。”

谋杀，这是赤裸裸的谋杀，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还是当着柯南大侦探的面，时空旅行者就了不起啊。

苏原一把抢过爆米花，然后把头整个埋了进去，都归他了。

“别那么悲观嘛，我对开门轻车熟路了。”

夏晴之打开自己的小帆布包，里面没有女孩子出行常备的口红小镜子之类的东西，而是装了满满的瓜子，原味，焦糖味，海盐味混杂在一起，她把苏原喝空了的可乐杯子拿过来盛放瓜子壳。

“如果有机会回到原来的轨迹，希望你不要再卷进来。”

苏原已经习惯了夏晴之莫名其妙的言语，他勉强能跟上，顺着她的话说：

“我原来的轨迹里有你呀，话说，那时候是我追求你，还是你倒贴我。”

“或者，两小无猜？”

“都不是。”夏晴之其实一直都在盯着大荧幕，手里边的瓜子也没停过，可苏原总觉得她在盯着他，带着审视的味道。

“我只能帮你开门，能回到哪里，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昨天，也许是初中的时候，也许是你人生最喜悦激动或者最悲伤绝望的时刻，总之，你会在你内心深处记忆最深刻的时间锚点醒来。”

“那可能回不去小学的时候了，我连班主任老师叫什么名字都记不起来了。”

夏晴之其实想说，就算你能回到小学，坚持去就读第二初中，我们也不会再遇见了。时空旅行的路途上，无论做什么，总会改变一些人和事。

苏原没有再说话，这趟人生旅程倒数第二场电影，值得珍惜。两次穿越加起来也算是活了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和女生一起看电影。

可在第二场电影的末尾，他终于还是绷不住了，借着电影感人的环节悄无声息的流下泪来，他带着哭腔问夏晴之：

“我可以写个遗嘱吗？还有我想买份人身保险，我还没帮妈妈洗过碗，没有帮我爸端过餐盘给客人上菜，这辈子都还没给他们做过一丁点贡献。万一我真的回不来了，也算是给他们留点钱，虽然有欺诈的嫌疑，可谁会跟一个死人计较呢。”

“不用买，保险公司也不会赔的。你是跳楼身亡，外加一份遗嘱，你觉得保险公司会给你赔么。”

“跳楼？”

“对，跳楼。”

“我恐高。”

“所以才要跳楼呀，这栋，对岸那栋高楼，都可以。晚上趁着夜色跳下来，重启成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失败了，大不了就像瓷瓶一样碎了一地，反正你都见不着了，也没所谓。看完这场电影，你再陪我吃个晚饭，时间就差不多了。”

“你看着我吃就好。”

苏原突然开始两腿打颤。

“换个方式行不行，我真的恐高。要不你一榔头把我敲死直接重启，好不好。还有，为什么是我看着你吃，就这么虐待我好么。”

“他杀，会有一系列的麻烦。而且想要躲避宿命，强制重启也必须要做到和偶发性穿越几乎无二，先于既定时间点进入死亡并触发穿越，就有机会躲避被宿命固定的死亡日期。只有直面内心的恐惧，在极度惊恐状态下，才更容易进入濒死状态。我会掌握好时机，在你濒死状态的瞬息，为你打开一道遁入幻境的缝隙。”

“至于为什么让你饿着肚子，我怕你到时候惊吓过度会吐我一脸啊。”

苏原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他想到了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

“我对前天在大雨中勇闯雷阵雨印象比较深刻，可万一我狗屎运比较好，成功重启了，又很不幸的回到幼儿园，我该怎么找到你。”

“你不会没有售后服务吧。”

夏晴之摊摊手道：“你又没给钱，我直到现在都是免费服务，要什么售后呀。”

“可是，我是被你连累的啊。”苏原哭丧着脸道：“你不是想抓那个什么林奇嘛，要是知道我没死，肯定还会来找我。就当我是一颗小小的鱼饵，你忍心让我一直在小溪里飘啊飘，然后被一口吃掉么。”

电影结束了，苏原垂头丧气跟着夏晴之。

他们选了一家西餐厅，点了一份牛排，一份水果沙拉，一份罗宋汤和一些小点心，还点了一瓶红酒。

不过在苏原强烈坚持下，红酒退了，换成一杯柠檬茶。

喝酒容易误事，尤其是生死相关的大事。

夏晴之就多点了一份牛排，还是现烤的石板雪花牛排，香喷喷的牛肉味强烈刺激着苏原的胃。服务员一边翻烤着牛排，一边偷瞄男顾客，还故意问，是给哪位的呢，还是一人一半。

“全都给我。”夏晴之切割着盘里的西冷牛排，头也不抬的说。

可怜巴巴的苏原就像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媳妇，只能看着香喷喷的雪花牛排咽口水，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进来餐厅之前，夏晴之就说了，哪怕苏原舔一下盘子，她都直接撒手不管了。

晚饭过后，他们站在江岸边，吹着晚风，聊着别人听不懂的话题，一个人说，一个人应，就像老师给小学生布置作业。

而后他们搭上地铁来到江另一边的广市第一高楼。

观光票是苏原自己买的，按照夏晴之的说法，一切都尽可能自然。不过只买了一张，一路上，夏晴之似乎都像是个透明人。

他们躲开了监控，有夏晴之在，这很容易。

望着下方的璀璨灯火，苏原二话不说，一跃而下。

勇气这种东西，再等一等，就不属于他了。

风切割着他的脸，身体已经无法被感知了，苏原只是隐约觉得，他还是吐了，带着爆米花的味道。

被嚼碎和经过胃消磨的爆米花，并不好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十秒，一阵剧烈的刺痛，紧接着似乎来了一阵妖风，就像武侠小说里坠落山崖的主角，苏原知道，自己进入了埋藏宝藏的山洞了。

希望挖出来的，不是九阴真经，或者葵花宝典。如果有的选，那就降龙十八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