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局，已经十二点半了。市局办公楼内还有不少办公室是灯光明亮，二队公车引擎盖余热未散尽，刘端与陈霄显然也是才回的。林聪下车，第一时间摸了车头。

刑侦二队办公室位于二楼左侧南面，对面是刑讯室。队内昨天就接到通知，知道‘526纵火案’将被押送回来，林聪第一时间就将刑讯工作交给刘端负责。

走进办公室，黄一念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整理口供的陈霄。副队长刘端核对证据，‘526纵火案’证据明晰且有说服力：

①死者血液中有检测出苯二氮卓类成分，胃中有右佐匹克隆片残留颗粒。犯罪嫌疑人在纵火案发的半个月去医院开过处方类药物，其中就有右佐匹克隆片。排查过医院病历之后，死者及其认识或熟悉的人中，他有过购药记录。

②纵火案起火前十分钟，小区监控有拍到犯罪嫌疑人慌忙离家，并将死者银行卡中的存款尽数转入自己父母账户。

③大火后，犯罪嫌疑人以挂断、关机等方式拒绝与警方沟通。

④同层邻居虽没有听到过两人争执，但阿姨证实两人从四月后，关系就不如从前了。死者本人与闺蜜的聊天中，有提到过丈夫‘出轨’的证据，扬言要让他净身出户。

⑤死者在恋爱期间，订购过一只刻字的Zippo打火机赠予犯罪嫌疑人。保姆及犯罪嫌疑人同事证实，这只打火机是犯罪嫌疑人常用物，526纵火案前一日还见到犯罪嫌疑人使用。在死者的身边，还有一枚男士戒指。

⑥死者家中贵重物品遗失，在金店被低价售卖。分析几处监控视频后得出，售卖人应为死者丈夫。

黄一念将今天收集来的证言证词整理后上传，检查一遍，确认无误才再度拿出笔记本。朝京大学一案，一日过去了，萦绕在他脑海里的问题仍旧没有一个能解开。

“这赵国强还真TM的不是人，你知道他杀老婆的理由是什么吗？”陈霄整理完口供，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休息。

黄一念起身泡了两碗方便面，“除了钱，还能为了什么？”

陈霄撇嘴，一脸不爽，“你都没看审讯记录，怎么知道他是为了钱的？”

黄一念竖起三根手指，“贵重物品遗失；银行卡余额尽数转出；死者企图让犯罪嫌疑人净身出户。”黄一念拉开陈霄身边的椅子坐下，将泡面放在键盘旁，“我猜他动机就是因为死者掌握了他对婚姻不忠的一些证据，想要让他净身出户导致的。”

陈霄揉了揉眼睛，“你猜的基本对，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母亲病了，需要十万的手术费。”

黄一念翻看审讯口供，以下截取部分对话：

......

问：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

答：不杀她，哪来的钱？我妈病了，需要做心脏搭桥手术。我问她要，她不给还骂了我。我答应她，只要十万，我立刻跟她办理离婚。她没答应，我就杀了她。

问：她是你妻子，怎么说也为你生儿育女了，你杀她的时候想过你的孩子吗？

答：生儿育女？（笑）我TM就是个接盘侠，她明明怀得是别人儿子，却来找我结婚。我蒙在鼓里五年，白白地帮别人养了五年儿子。就冲这五年，我给他们家当牛做马，她肖鑫给我十万不算过分吧！

问：你怎么就知道儿子不是你亲生的？

答：现在技术这么先进，我不会带人去做DNA亲子鉴定吗？

问：你既然通过肖鑫的手机银行将钱转走了，也拿走了里面的贵重物品，完全没必要杀人的。故意杀人，触犯刑法，最高可判处死刑；婚姻存续期间，擅自处置、转移夫妻共同财产，并不触犯刑法，最多是被法院冻结并追回钱款。

答：你要是了解那个女人，就会知道她只要活着是不会放过我的。当年，她朋友拍到我和我家妹去酒店，然后发给了她。她看过后，连问都不问那个是谁，直接让我收拾东西走人。我忍住了，耐心跟她解释过了，在那几天里，我甚至想过把孩子真当自己亲生的。可她呢？连听都不听，直接让我滚。

我跪在地上求她，求她听一下我的解释，求她看一眼家妹的照片，可她呢？直接丢给我一个行李箱，说我恶心了她五年，她早就受够了我。我怒了，把儿子不是我的说了出来。她听完，竟然笑着说：“你该庆幸我是带了儿子嫁你的，凭你这样的乡下人，哪来的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

我妈听到我们的声音，过来劝架。她指着我妈的鼻子，趾高气扬地说：“你别在这充好人，浑身上下都是味儿，跟路边的要饭婆子一个模样。你儿子满嘴跑火车，烂人一个。我收留你们这么多年，你们就应该感恩戴德。”我妈当初气得心脏绞痛，当晚就进了医院。

等我回去的时候，我的东西被全部丢在客厅里。然后，凭着那几张照片，她开始四处扬言说我出轨，对家庭不忠。甚至请律师，约我谈话，明里暗里都是要我净身出户。结婚后，我赚到的每一分钱都上交给了她，平常连给我爸妈买件衣服，都得跟她申请的。别人都以为我娶了个当地姑娘，户口得以迁到城里，又是住得是高档小区，开得奔驰豪车，可只有我自己清楚我过得有多憋屈。结婚五年以来，我对她的喜欢早就磨没了，要不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这婚早离了。

我又何尝没私下问过律师，也知道我并不是真的算过错方。只要等开庭，不说能分到房子，但存款我是可以拿到一部分的，可是老天不让我等。在法院开庭前半个月，我妈进了医院。手术费十万，必须尽快手术。

问：你是什么时候想要杀她的？

答：在接到家里电话，我回去找她的时候。

问：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动了杀她的心思？之前她赶你离开的时候，你没有想过吗？

答：夫妻之间，总会有吵架不合的时候，我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又是面对自己曾经喜欢的人，怎么可能会想要她的命。要不是我妈突然进医院，我兜里比脸还干净，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开庭前回去求她。好在那天我回去了，否则也听不到她那些小心思了。

问：你听到了什么？

答：她在跟她朋友打电话，商量以偿还欠款的名义，将卡里的钱分批转入她朋友的账户里。等到法院开庭，账户已经没有一分钱了。房子是婚前她家全款买的，车子是她父亲结婚那天赠送的。就算我没有任何过错，我依旧拿不到钱，哪怕只有我的那份。

问：这么重要的密谋怎么会让你听到？

答：她没有换锁。虽然她把我赶出去了，但我还是有家里钥匙的。那天我接到我爸的电话，本来是要回去求她的。我只要十万，钱一到账我就签字离婚。那天回去，她没有在家，我就去客卧休息。等了没有五分钟，我听到了外面有对话声。我以为她只是在跟朋友倾诉什么的，可我打开门就听到了她要把钱全部转走。那一刻，我就想杀了她。

问：你既然这么在乎你的家人，为什么非得杀人不可？你要是知道，你杀人被抓，很有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答：如果我只是将我应该分的钱转给我妈，她就会放过我吗？法院就不会判我刑吗？我是想等，等法院开庭，等法律给我一个公正，可她会给吗？就算当时的法院判了十万给我，你觉得她会乖乖拿钱出来吗？她要是拖延执行，是不是我还得申请法院强制执行，等法院查封她房产？我一个人能等，我妈等不起。

问：你是怎么杀她的？

答：那天听到她打完电话，我就去了医院看我妈，顺便找医生开了安眠药。因为离婚这事闹了几个月，我的精神确实不大好。等拿了药，我就打电话给她，说我同意净身出户，只要她在家陪我吃完最后一顿饭。我藏好安眠药，顺路去市场买了菜，做好菜的时候把药下里面了。

等她睡着，我把她抱回房间，在床旁边倒了食用油，用她送我的打火机点燃窗帘和地毯。我知道她平常把首饰放在哪儿，拿走银行卡和她身份证的时候，顺便带走了金饰。临走前，我还打开了天然气的阀门。我也不怕你们查到我，反正等你们到现场的时候，钱已经转给我妈交手术费，而我也早乘车离开了。

问：你就不怕我们去询问你父母，给他们造成困扰吗？

答：怕什么？我既然要杀她，自然做好了安排。我知道你们查到我身上是早晚的事，汇完钱就丢掉手机卡，也不跟任何人联系。你们要是追查手机通讯记录就会知道，我根本没跟他们有任何联系，自然也不会天天去盯着个病人。哪怕你们不放过这条线索，也只是暗中监视。

问：你对你做过的事情有过后悔吗？

答：没有。我这辈子只对一件事有过后悔。

问：什么事？

答：不顾我父母反对地娶了她。

......

黄一念看完，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人宁愿逃亡也不愿坐牢？更何况，擅自处理夫妻共同财产，八成是走民事诉讼。”

陈霄一口气喝完泡面汤，抹了嘴巴，“刘副和看守所的前辈都说这起案子是经过策划的，但我觉得他是临时起意，并没有深思过后果。”

“《犯罪心理》上说，纵火在某一些人看来，是自己同过去做个了断。”黄一念拿开压着泡面碗的书，大口吃了起来，“只是我觉得为了这么些钱杀人，还是杀这么一个女人而赔上自己一辈子，太不值得。”

陈霄哼了一声，“你以为谁都是你，能用值不值得来评判这事该不该做？话又说回来，如果是你遇到这么一个女人，五年来为你尽心尽力，还抚养别人的小孩儿，最终离婚连十万都不给，你会怎么做？老子就是在外头随便找份工作，一年存个两万也不是问题吧！”

刘端听到两人对话，走了过来，“526纵火案里，死者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她父母离异的很早，她父亲为了别的女人抛弃妻女。她母亲独自抚养了她几年，虽说后面重组了家庭，但她继父不是什么好东西，多次猥亵、强奸十六岁未成年的死者。死者忍了两年，最终报警抓了继父，她母亲因此同她断绝关系。她大学都没上，独自来东延市打拼，买了房子和车，却遇到一个看上她钱的小白脸。她的第一段感情，就是小白脸拿她的钱在外养人结束的。我想，那个孩子应该是小白脸的。”

陈霄和黄一念听得感叹不已，可世道就是这样喜欢戏弄他人。可怜人未必有人会可怜他们，恶人也未必能得到真的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