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川城说大不大，说小其实也不算小，边塞城的形制都是紧随地势修建，这地方依山傍水聚拢人气，加上多年紧要累积，自成一方气候。光光城东的街面上大大小小的店铺就不下近百家，这样的地方要漫无目的的寻人其实挺难的。

这边苛青阳正头疼得到处找人，他自是知道自己这个小妹最是古灵精怪了，热闹的地方是不会有错的，只是这喧嚣场所如今并不多，大雪刚停加上战事吃紧，要不然恐怕找起来确实需要一点周折。刚刚带人寻过博古斋和秀珍坊了并没有，看起来小妹确实往东城一带去了，那边相对混杂，但也确实热闹一些，想着先往川德楼去看看，这会儿近晌午了说不定逛累了会去吃点东西。

苛青阳虽然一心寻妹，但也注意到了这街面上的冷清，寻常日子东城这一地带沿街叫卖虽不及江南喧嚣，但西北声线尤为敞亮，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招呼，是人气，也是烟火气，贩夫走卒、杂耍作艺之类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可现如今……摇了摇头，收拢感伤，一行人便奔着城东而来。

川德楼的位置其实挺扎眼的，因为城东的建筑多是低矮的店家，唯有它这一栋三层的挑高建筑，往来古川的商客以前也多在这里落脚，二进的布局，前头是酒家，后头是客栈！

那位精明的掌柜的此刻正在前台招呼，打眼一瞅看见门外来了一个清面儒雅的公子和随从，看清之后紧着上前去问安，“小人眼拙，不知是二爷赏脸，您这是吃饭还是……”

苛青阳轻轻点头回礼，“掌柜的客气了，今日又没有见过眼生的小姑娘？十五六岁上下，身旁跟着丫鬟？”

“小人并未见过，这几人客人不多，来往显眼得并无姑娘，住店的客人二爷可以查一查账簿，也可差人探查！”

“既然这样，如果不叨扰的话，我想去二楼雅间看看可否？”苛青阳全礼说道。

“二爷，请自便，不妨事的！”

正当两人对话时，二楼雅间里那位“公子”可就慌了神了，他从窗口里看到了苛青阳的到来，一脸坏事模样，“坏了，二哥寻我来了，这可怎么办啊？”

正当两人慌不择路冲出门口的时候，迎面就看见苛青阳奔着他来了，急忙用手掩背过身去。刚待擦身，只见苛青阳回首就一声轻笑，“你个小家伙，奔哪去啊？就你这点功力还想瞒过你二哥？”抬手就提溜上可苛映雪的耳朵，疼得她龇牙咧嘴的，刚才红过的脸更红了，一脸被抓包的模样。“疼、疼、疼……二哥你轻点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阿娘生气啦?”

苛青阳看着一身男装的小妹，真是哭笑不得，“你一个堂堂的帅府郡主，穿成这样打扮，像个什么样子，都是大哥把你惯坏了！回去少不得要挨阿娘责备！”

凑近闻了闻，“你居然还敢喝酒？完了，这次连我也救不了你了！”

苛映雪一脸讪笑，“我的好二哥，我就试试嘛，谁让你们俩老是在我面前说酒来着，不过这川德楼我再也不来了，不好玩。今天难得出来，左右这顿罚是逃不过了，要不二哥你带我去玩好不好？家里好闷啊，父帅和大哥又都不在家！”

“好啦，真是拿你没办法，跑得这么快，饭吃好了没有啊？川德楼的菜怎么招惹你啦，这里我来过几次还是不错的，就你嘴刁！”

兄妹俩正说着，正见楼下掌柜的上来连连赔礼，“小人不知是郡主驾到，招待不周怠慢了，您看这样好不好，我这就招呼后厨给您和二爷做好吃的，全当小老儿赔罪了！”

苛青阳回礼道：“掌柜的不必介意，今日小妹叨扰才是，您把刚才小妹点的菜接着上完就是了，不用特意招待，帅府之人和寻常百姓并无不同，况且如今前方战事吃紧，物资不便，不必如此！”

掌柜的连连点头，“这就照二爷说得办……”

苛青阳先紧着吩咐人回去给母亲报信之后，两人才在雅间重新落座。

“你个鬼灵精，谁教得你女扮男装的？偷得是我的长衫吧？看看这袖子长的……”

“哎呀，行了，二哥，你别唠叨了，上次你说川德楼的小烧羊炖好吃，我刚才尝过了一点都不好吃，哼！”

苛青阳若有所思地夹起一块菜品，送入口中品了品，放下筷子，“近些日子前方运转物资吃紧，这周遭的肉品都征召紧着要塞去了，这川德楼恐怕也很难找到新鲜的食材，这才差了味道。咱们帅府的人更应该体恤百姓，好好吃完饭，二哥带你去梵音寺那边逛逛，那边有不少的奇巧玩物就当补偿你啦！”

苛映雪知道自己这个二哥不像大哥那般大大咧咧，总是多有忧愁，可能这就是读书人的烦恼吧。

从川德楼出来也已经是半刻之后，家丁也被遣送回去换了亲兵护卫带着马车来此，估计是夫人依旧不放心。

车马沿着主道一路向东，过了古川有名的驿歇桥，苛青阳掀开车帘指着远处的一座古亭，“映雪，你看，那就是哥哥们常跟你说的定山亭，据说是当年太祖皇帝决议起兵的地方。”

驻车桥边，日照晴雪，古亭山影，不远处依稀可以听见山上梵音寺传来的诵经声，这景色就像一幅平静的山水画。苛映雪连连拍手称好，这些地方对于她以往只存在于哥哥们的描述中，第一次见到新奇得很。

沿着桥边曲径拐入一条小路，这里相比城东的其他地方更要有烟火气一些，是不少戍边家眷的居所，这些百姓往往都有自己的谋生手段，因此这里聚集了不少的稀罕行当，打铁的、制瓷的、织布、贩履，甚至有一些江湖人士都隐居此处。

苛青阳索性让小妹下了车，一行人沿着街面边走边看，糖葫芦、马粮糕、雕翠的小玩意、胭脂腮红什么的，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塞满了半马车，这还不算手里拿着的和嘴里吃着的，看着小妹玩不累的模样也只能依着她。

走着走着，一行人突然发现了一家人门口正在举行葬仪，批白的灯笼和挽联，还有凄婉的哀乐夹杂着和尚诵经的声音，这猝不及防得吓得苛映雪直往哥哥怀里钻。

苛青阳虽然也年轻，但多少在先生门下知道礼数，他先让丫鬟带着映雪回马车里待着。前日才接大哥传讯，这几天要塞那边听说整军休战了，这个时候办丧事多半可能是前线的将士。如果是，自己也不好绕过去，只好差了一个随从前去问问情况。

探听之下，果然是要塞的家眷，前几日尸身刚收敛回来，办完了法事就要入殓了。这边的规矩并不讲究入土为安，因为大多数时候战乱连个尸首都找不到，失踪的和死在战场上的，即使找到了也不太可能是全尸，所谓马革裹尸可能已经是最好的礼遇了，因此多半这些军人都是要送往梵音寺立牌位的。沙场功名白骨万千，苛青阳也常常听父帅提及这些袍泽，一时间总是感慨万千，当年那场大战虽然北陵战胜了，可也折损了近三万的部队。

如今碰上了苛青阳觉得自己不能不管，最起码不能就这样躲过去。他安抚了一下车里的妹妹，整肃了一下衣冠，和随从一同来到这户人家。

灵堂上白烛高照，并无棺木只有一个灵牌位，随从给主家通禀：“这位是帅府的二爷，刚好路过此地，知晓了主家哀讯前来吊唁。”

苛青阳走到灵前起了三注清香，郑重的三叩首，拜祭完毕，正待问候一声，却突然发现自己那个刚才被哀乐吓坏了的妹妹也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只见她也学着自己的模样给亡者拜祭了一番，只是看得出来依旧害怕得紧。

苛青阳也顾不上照顾妹妹，对着主家的回礼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执往日先生教导的亡者礼。尽管只是这样的规程，这位帅府公子的言行显然让这里的人们感受到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从治丧人家出来，苛青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袋，对着随从说你去将这个交给大嫂，权当帅府的一番心意，我今日带出来的不多，也只能聊表了。

回到车马处，苛青阳特意回头看了看周围人家，也不知道此时又多少类似的事情正在这座城里发生，自己虽然不似父帅戎马生涯，但也知这兵事凶险，不禁担忧其身处要塞的父亲和大哥了。

一时想入了神，突然被袖口的扯动拉了回来，他摸了摸苛映雪的头，摆摆手说道：“这下想逛也不能逛了，改天二哥再陪你吧！”

“二哥，天色还早，要不我们去梵音寺吧？听说去那里祈愿最灵验了，阿娘上次就是去那里给父帅和大哥求平安符的。”这时候苛青阳方才发现，自己刚刚还活泼异常的妹妹也受到了影响。

“那好，我们就去梵音寺吧，逛完了早点回家，不然阿娘要等着急了！”

回到车内的兄妹二人似乎都沉默了下来，特别是小姑娘刚才还吹着风车吃着糖葫芦，现在却也变得安静了许多。

梵音寺距此并不算远，绕过拐角顺着山路蜿蜒而上，隔着远远就听到了诵经的木鱼声，这座寺庙最早是一游方僧人布施修建，后来因香火鼎盛在景佑年间数次扩建才有如此规模，坐落于北护山峦一卧峰之下，和一般的寺院不同得是除了形制上的佛门建筑，这里有皇家供奉的奉英塔林，正是为了刚刚这样一群为国捐躯的沙场将士所设立。

奇怪得是，苛青阳和苛映雪一行人还没有到达，梵音寺就有护僧在山门前迎候，似乎早就知道他们要到来。

对此两兄妹也觉得诧异，难道有人提前告知？他们一路被引到了大雄宝殿，这里似乎正有一个紧要的人物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