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各房的晚饭是分开做的。

平时，由小瑕在庭院起灶开火。今天她们有钱，就塞给厨房一两银子，让厨娘做了四菜一汤。

五味杏酪羊蒸得酥烂，鲜咸爽口；卤鸭酱汁浓稠，入口即化；更别提竹笋鸡汤，和两道红绿相间的时蔬小菜了。

卫稚鱼听说卫峥智力有碍，不会咀嚼，于是特别吩咐厨娘，将大米捣碎，把米渣泡鸡汤里，搅成米糊。

“吃吧。”卫稚鱼把碗推到他面前，“特意给你准备的。”

卫峥横眉冷对，别扭地侧过身去，似乎不想理她。

可饭菜的香味钻进鼻孔，一路流到胃里。

他肚子饿得咕咕叫，最后缴械投降一样，接过饭碗，一个人走到角落。

他呆愣愣地蹲下，明明有勺子，却偏偏用手抓粥喝。

陈姨娘和小瑕都埋头吃饭，似乎见怪不怪了。

陈姨娘夹了一筷子鸭肉，放到卫稚鱼碗里，“鱼儿，你多吃点。咳咳……瞧你瘦的，跟竹竿似的。”说到这儿，她眼圈微红，“都怪我，是我连累了你，连累了铮儿。”

“阿娘，快别这么说！”望着她孱弱多病的脸，卫稚鱼心疼道，“你放心，有我在，咱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虽然陈姨娘懦弱无能，与前世的娘亲大相庭径。

但她们都是温柔如水的女子，一心一意地爱自己的孩子。

“奴婢信小姐！”

小瑕今天可算是大开眼界，见证了卫稚鱼的高强本领，于是信心爆棚，“奴婢觉得小姐今天跟往常不太一样，但奴婢特别喜欢现在的小姐！”

她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卫稚鱼假装和大家聊天，眼角却偷偷觑着蹲在角落里的卫峥。

他拿手抓粥喝，看似疯癫，但每次抓粥时，他都下意识地吹两下，确定不烫才喝。

“看样子，卫峥不像傻子呀……”

望着卫峥的背影，卫稚鱼心中纳罕，“好端端的孩子，怎么人人都说他傻？”

到了夜里，卫稚鱼回房歇息。

毕竟也是四品言官家的小姐，可闺房居然雪洞一般，家徒四壁。

只有一方破烂板床，一桌一椅，连梳妆台都没有。

幸亏前世的卫稚鱼，曾在地牢住过一年，与蟑螂老鼠为伍，锻炼出一身耐寒忍冻的好本事，她一边铺床，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小瑕。

“小瑕，我阿娘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我今天磕坏了脑袋，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小瑕挑灯芯的手一滞，“二小姐真忘了？”

“嗯，全都忘了。”

“这个……”小瑕面有忧色，为难道，“还不是因为……大小姐？”

因为卫容歌那个毒妇？

卫稚鱼心头立刻蹿起怒火，“到底怎么回事？”

被卫稚鱼逼问，小瑕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姨娘怀三少爷时，夫人曾派人看过，确定她怀的是女胎，这才留下来，可没想到……生下来居然是个带把儿的！夫人盛怒，觉得是姨娘戏耍她，吵着闹着要把三少爷沉塘！可姨娘发了疯似的抱着三少爷，不准人靠近！大小姐见状，想替她母亲出气，就端来一壶滚水，生生从姨娘头顶灌下！这才毁了姨娘的脸！”

用开水烫一个刚刚生产完的妇人？

卫稚鱼想到那个场面，不禁恨得咬牙切齿。

“好她个卫容歌，果然心狠手辣！”她眸光掠过一丝阴翳之色，“我一定要好好修理她，为阿娘，也为自己，报仇雪恨！”

前世，你夺我夫君，废我手指，指使奸臣弹劾姜家，怂恿暴君杀我满门！

今生，你又欺负我阿娘和弟弟，还想栽赃我，逼我自杀！

卫容歌，我们前世今生，新账旧账一块算！

这时，头顶的屋脊上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卫稚鱼前世毕竟是将军嫡女，有着与生俱来的警觉。

“这是什么动静？”

“是猫吧。”小瑕不以为意，已经躺到床的里侧，歇息下了，“每晚都有响声，但从没闹过贼。咱们春风苑空空如也，哪有那么傻的贼，会来偷咱们？”

“你先睡吧。”卫稚鱼暗觉不妙，“我出去小解，马上回来。”

说是这么说，但一出门，卫稚鱼就走到屋后，果然看见一架破破烂烂的爬梯，直通屋脊。

那爬梯枯朽失修，卫稚鱼刚踩上去，就听见“吱嘎”一声响。

她怕惊扰了梁上君子，于是踮脚一跃，“嗖”地飞了上去。

“哎哟……”只是她实在没想到，这具肉体疏于锻炼，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竟让她扭到了腰。

“你……你怎么……怎么上来的？”

月色的屋脊上，卫峥蹲坐着，嘴巴惊恐得大张，膝上摊开了一本小人书。

他本来看书看得好好的，可耳边忽然响起风声！

再抬头时，竟看见姐姐卫稚鱼，大剌剌地站在自己面前，动作不雅地捶着后腰。

卫稚鱼没有回答他，反而咄咄逼人，“你不是个傻子吗？傻子又怎么知道看书，而且，还避开众人，偷偷摸摸地躲在屋脊上看？”

她侧过头，顽皮地盯着他，眸中掠过狡黠之色，“你一直都是装傻的，对吧？”

既然被戳穿，卫峥索性也不隐瞒了，“哼，不去屋脊去哪里？只有这里的月光最亮，春风苑没钱，你以为点灯不费蜡呀？”

他神情严肃，说话时一只小手还背在身后，一副老学究的模样。

可怜的孩子！

卫稚鱼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年仅四岁，本该是天真烂漫的年龄，可卫峥的神色却成熟老成。他瘦得像豆芽儿一样，身上一两肉都没有，除了皮就是骨头，狼见了都掉泪！

眼下，深秋时节，夜间风寒。

他竟只穿了一件单衣，冻得瑟瑟发抖，小鼻子下挂了两串亮晶晶的大鼻涕。

“你为什么要装疯卖傻？”卫稚鱼心疼地望着名义上的弟弟。

“不为什么！”豆芽儿梗着脖子，故意逞强。

“你是为了阿娘，为了我，对不对？”卫稚鱼目光怜悯，“卫家就你一个男孩儿，如果你聪明能干，春风苑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被贱人忌惮暗害。你不想阿娘和我担心，这才装疯卖傻，想迷惑大房，放过咱们，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