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姨娘，怎么你也……”

司马昭就仿若众叛亲离，气得眼眶湿润，瞳眸不断的伸缩，明媚的亮眸很快被一汪恍惚的水波所覆灭。

她不愿再多听些劝解的话，本还想找父母亲理论个一二，却仔细一想，大抵收到的会是比这些话还要直白千万倍狠心的话语，于是也不给自己心里添堵，转头回了自己的闺房。

贴身丫鬟喜儿一见小姐回来，刚准备上前迎接，却收到了司马昭视若无睹的冷淡。

她跨过门框，绕过喜儿，直径奔向床头，一头栽了进去，全身因啜泣而颤栗不止。

喜儿见小姐情绪这般的激动，估摸着，她是知道了自己即将被送到宫中为妃的消息，一时百感交集。

刚想上前安抚，将头埋在被褥里的司马昭，仿佛知道了她的意图，哽咽道：“别过来……关门出去，我想要一个人静静……”

她又怎会不知道这圣旨不能撤回，又怎么敢去忤逆，只是那份内心深处的悲哀是有由内而外的扩散开来，仿佛毒瘤般将她迅速吞没在绝望无寂的深渊里，只要一妥协，便将其打入永世不得翻身的地步。

可若是没有四年前的惊鸿一瞥。

她或许会欣欣然的接受命运的安排。

四年前，上秋之初。

荷塘粼粼，浮光跃金，鸟鸣心悠。

假山后的一处凉亭子里，花团锦簇，传来朗朗的男女声混杂的读书声，顺着源头，可以瞧见不少衣着华贵的富家子弟举着一本厚重的书，跟着坐在正前方的先生一字一句的跟读。

一片祥和。

当然，不乏有滥竽充数之人。

坐在上头的先生雪白的眉宇刹那间突突皱起，根根分明的骨骼捏紧了书本，双眼抬起，飞速的开始寻找着整齐划一的朗读声中唯一的一缕懒散劲儿。

忽的。

“司马昭！”

先生大喊一声，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台下的学生的目光不由分说的向司马昭和先生的方向来回跳跃。

只见，先生的白胡子被气得吹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在空中战栗不止。

学生们纷纷屏息凝神，将半张脸躲在书本下，他们可从未见过先生这般生气的模样啊，当然其中还藏匿着几个看好戏的，他们躲在书本下，嘴角的笑容却从未间断过，而与司马昭关系好的那几个纷纷投注担忧的目光。

先生口中的司马昭，正是当今丞相司马令皓的嫡女，万众瞩目的掌上明珠。

一直躲在书本下浑水摸鱼的司马昭被迎面而来的杀气震得一动不动。

她抬起脑袋，一张白净的小脸从书里探出来，略带惊恐的眸子微微颤抖着，她悄悄咽口唾沫。

她身为丞相嫡女哪里受人吼过，刚准备大喊一声“放肆”，却硬生生被先生锐利如鹰的双眸瞪了回去，只能生怯怯的低敛下视线。

这位先生是从宫里来的，姓王。学生们皆称之为王先生，不过私底下因为他在课堂上刚正不阿、赏罚分明的性格，被调侃为“灭绝师太”。

据传闻在宫中时，他便以严厉出名，连当今圣上都是在他的鞭策下，茁壮成长的。

司马昭向来不喜欢上学堂。

哪怕父亲已经一度迁就她，每天也就给她安排了上下午各一节，可偏偏她还是一肚子苦水，因为这一节课，一上就是一个时辰，除了生理需求以外的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根本不能作为离开先生的视线范围的理由。

她也只能躲在书本底下偷偷开小差，但是也只是以前了，如今换了这位心狠手辣的先生，司马昭不禁缩缩脖子、咽口水。

她畏畏缩缩的从坐得发热的坐垫上站起，个子娇小，与王先生清瘦的高个子比起来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堪一击。

金钗之年的小姑娘虽还是含苞待放的稚嫩娇花但已然出落很是水灵，微微泛红的眼角带着一丝畏惧，叫人瞧去还真是我见犹怜。

先生面不改色，拿着一把戒尺走近。

每一步都越发的清晰、逼近，司马昭反扣在身后的双手害怕的抱在一起，以至于她不敢抬头直视。

只能在余光中，她瞟到竹木制成的戒尺在金色的碧辉下闪过一道冰冷的光。

“先生，我错了。”

她不敢伸出手来挡，只是轻轻挪后身子，靠着稚嫩的声线企图唤醒王先生内心深处的一点怜悯之心。

未见王先生有任何动静。

她微微抬高视线，瞥见那嘴角上扬，扯出一道深邃的皱印。

她放松警惕还来不及暗自窃喜，手臂猛得被他抽了出来，脸色登时大变，戒尺对着就是狠狠的一抽。

娇嫩的女孩平日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委屈，登时掌心红成一片，疼辣疼辣的痛觉持续不断的撕咬她的掌上的肉。

她嘶的一声喊了出来，伴随着眼角的泪被渗透出来。

此时课程已过半，因为上课不认真听讲，司马昭剩下半节课都鹤立鸡群的站在坐垫上，手里捧着书，几次昏昏欲睡，却被先生甩来的刀眼吓得顿时精神紧绷起来。

好在很快一个时辰过去，司马昭站的双腿发酸，在先生布置完功课离开后，学生们也相继离开，她如释重负，一下子瘫坐在软垫子上。

隔壁桌的何若萱拉着垫子凑过来，眼尾弯弯，“你看你，把先生惹生气了，都说了，他可是很可怕的。”

“……”

她趴在桌面上，眼都懒得抬，放在下面的手有气无力地敲着酸爽无力的大小腿，只能翻个白眼对好友用幸灾乐祸的语气表达愤愤不平。

“张先生去哪儿了？”

司马昭问道。

张先生是之前教她们的老师，往日的司马昭在他的课上就算是睡觉都不会被理会，以至于在她心里张先生是一位极其和蔼的老师。

如今张先生走了，来了个王先生，从仙境掉入地狱的反差，险些没将她憋得喘不过气来。

此刻的腿酸无力，漂亮的小脸蛋耷拉在桌面，有苦难言，心里愈发想念张先生了。

“张先生去北靖王爷府了，教北靖王爷的公子赵子黎去了。”若萱见她耿耿于怀，点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回答，可说着，她不由插了嘴有的没的，“听别人说，那赵子黎可是英姿飒爽呢，如今正值年少，我认识的姐姐里只要是见过他的都不免被他夺去了芳心，真想看看呢。”

司马昭抬抬视线，又很快放下。

敷衍：“北靖王爷之子？”

司马昭只是露出茫然，对何若萱口中的赵子黎她并未有半点影响，反倒是对方的爹，她倒是略知一二。

赵子黎的爹便是大名鼎鼎的北靖王爷赵伏，先帝的长子，自小便是喜爱舞刀弄枪，年少时便带兵打仗，在所有人都预言他能成为下一代皇帝时，他浑然不稀罕着万人敬仰的龙座，只是热衷于拿着兵器在战场上浴血奋战。

有其父必有其子。

那其儿子必定受其熏陶，也是个喜欢打打杀杀的粗汉子吧？

司马昭不禁记起一年前，曾见过一眼那倍受人人敬仰、称叹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北靖王爷。

因为常年在外征战，他有着健康的浅麦肤色，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还保留下了几道有关于过去残酷战火纷飞时狰狞的伤疤。

那时她便在心中想，这到底哪里英勇了？

粗汉子……

她心里默念着，一并带着赵子黎与北靖王爷同化，估计是一个粗糙的男孩子吧。

“咦~”她略略有些嫌弃的腹诽。

何若萱见她不屑一顾，有些着急的辩驳：“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的话，今晚灯会，你随我去北靖府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