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有多亮，夜就有多黑；

白天有多喧闹，晚上就有多静寂。

到了亥时，穿着一身玄服的赵晏便携着母亲上官虹又出现在了家族祠堂前。

瓷白的台阶被月光照得发亮，玄武族祠堂门口的正中由一尊巨大的玄武镇守，上官虹和赵晏走到其下，小得就像两只兔子被一头黑熊在俯瞰。

母子二人都默不作声，神色庄重地同时朝着石像拜去。

拜完，上官虹从怀中掏出一个玄色的令牌，令牌正面刻着“圣祖上灵高道九天司命保生玄天大帝”，背面竟然刻的是“弟子赵晏叩祈受传”。

她面色凝重地将令牌递给身旁的赵晏。

赵晏接过后走到石像底部，又跪着向着北方拜了三拜，直起身来绕了石像一圈。

此时他手中的令牌竟然慢慢变得像刀片一样薄，然而赵晏似乎无师自通一般，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

只见他二话不说，直接用这薄薄的令牌对着掌心划去，一抹鲜血瞬间染红了令牌。

紧接着他将手中令牌往玄武左脚下送去，令牌竟然化成了一道金光没入其中。

“哐当”一声巨响，祠堂紧闭的大门就这样自动打开了。

上官虹对着赵晏微微点了点头，轻轻地说了声“儿子，母亲就送你到这儿了，相信自己，保重。”

说完她就站在那儿目送着赵晏进入了祠堂。

一位老者从祠堂内走出，对着上官虹鞠了一躬，说道：“王妃请回吧，北斗真神降临，凡人勿视。”

上官虹知道此地此刻容不得她多做停留，对着老者一拜也只得赶紧返回。

待到赵晏入内，堂外再无他人，一道白光自九天之北投射而来，整个祠堂一下便被这道白光笼罩，顿时，祠堂变得如天中仙馆。

从外看既像抬升于九天云上，又像是漂浮于太虚之间。

对于王府一众凡人，倒是全无所知，全无所闻。

赵晏在祠堂内，一会感到天旋地转，一会又感到耳清目明。

随同他一起入内的老者分明就是今日白天引领他加冠的长者。此时，他一改白日里的和颜悦色，举起手对着祠内虚空一拔，竟然拔出了一把明晃晃的银色长剑。

还未等走在后面的赵晏反应过来，就转过身来一剑捅进了他的腹中。

剧烈的疼痛让赵晏难受得面如土色，豆大的汗珠一下就从脑门上冒了出来。

他艰难地撑着自己继续站着，脑中已经快毫无意识了，但又仅存了一丝，绝对不能允许自己，就这样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念想。

老者拔出了剑，默默地退到了一旁，赵晏下腹的血一股股地往外流，恁是用手捂着也毫无用处。脚下先是一滴一滴，很快就变成了一团，接着就成了一滩，血张牙舞爪地淌向四面八方。

赵晏艰难地往前挪动了一步，接着两步、三步、……

一旁的老者眼中闪现出一抹钦佩的神色，但还是一声不响地站在那儿。

赵晏并未向老者走去，而是向着祠堂的北面而去。

虽然腹部疼痛如火灼，全身冰冷如霜冻，竟然在此刻，他嘴里还能喃喃念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起于一，其贵无偶，各居一处，以象天地人，故曰三一也。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人得一以生，神得一以灵。”

将将念完，赵晏终于体力难支，全身一软，昏死了过去。

此时，赵晏的身下，竟出现了愈发匪夷所思的异象，流出的血竟然由红转白，变成了一汪清水，紧接着这滩水便以他为中心慢慢由内向外泛起了涟漪，而后水又如烧开般沸腾了起来，水泡咕嘟咕嘟直冒，最后竟变作泉水般喷薄而出。

赵晏那儿就像一个泉眼，水一直冒一直冒，直至填满整个祠堂落脚之处，升得有两丈多高。之前的老者早已不见了踪影。

偌大的祠堂中只剩赵晏一人漂浮在水面之上。

一头巨兽徐徐从水中升起，只见那巨兽龟背蛇身，重甲厚鳞，大蛇缠于龟上，恣意昂扬，两双眼睛直视着赵晏，缓缓迈了过去。

大龟不疾不徐地口吐人言道：“小子，回答我的问题，何为一？”

赵晏虽仍浮在水面上毫无动弹，脑中所想竟化作虚空中的声音，答道：“五行相生，四时轮转，返本归一，一便是玄武。”

龟蛇听到此答，满意地点点头。一蛇说这小子心性坚定，行事机智，孺子可教；一龟说这小子处事沉稳，有情有义，不惧生死。

而最令二者满意的还是赵晏这个答案，龟蛇要的便是传承人对玄武完全的忠诚和认可。

龟蛇矗立在躺着的赵晏身旁，又看了一眼他，其中的大蛇发话说道：“这小子已气息全无，游于冥界。”

大龟则是一声不发，像是定住了。

“小子，过来，让我来渡你。”这声音不知从何处发出。

而赵晏站在一片无尽的川河边，脚下只有花，没有草，一片血红。

他周身漆黑如夜，忽然就见一道白光自黑的尽头而来，仔细一看竟是一头巨龟向他游来，一脸慈祥笑意地说道：“这河太深远，这川太莫测，小子，上来。只有我能带你渡过这里，过了这里就是极乐世界，自在快活。”

赵晏没有回应那巨龟，只见他俯下身摘了一株血红的花，拿在手中端详，自语道：“原来彼岸花竟是这般模样。”

接着，他轻轻抛出此花，血红的花像羽毛般飘入川河，打了一个转，便化为点点红色的齑粉而散。

巨龟见赵晏并未答话，又问道：“小子，莫非是留恋那红尘俗世？”

“我不选红尘，你又为何来渡我？我留恋俗世，方能解你俗世之念。”赵晏一字一句答完，巨龟竟如雷鸣般发出几声畅快的笑声。

笑毕，大龟巨足踏水，川河的水顿时像一条巨蟒，呲牙咆哮着向岸上的赵晏袭来，巨浪滔天，岸边的那人镇定自若，毫不躲闪，任凭着这水将他卷起。

如同活了一般的水化出一道蛇形，对着赵晏狂妄地喊道：“生死由不得你，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

喊完带着赵晏就准备往那川河尽头奔去。

赵晏咬着牙，忍着脑中那股翻江倒海的眩晕，趁着这水柱尚有一丝间隙，赶紧抽出一只手，也学着先前那位引他入祠堂的老者，嘴里念道：“斗、牛、女、虚、危、室、壁，弟子赵晏，恳请斗獬星君赐剑。”

念完便向着空中用力一拔，果真被他拔出一把长剑，还未等大蛇反应过来，赵晏拼尽全力挥出此剑，巨蛇一斩为二。

水柱消失了，大蛇也消失了，赵晏握着剑，没入了川河，没入了黑暗……然而，在尽头，赵晏睁开了双眼——他醒了。

“这小子造化不错，看来这次我们有得打算了。”大蛇眨巴着橙黄色的眼睛对着大龟说道。

“不然我也不会让你把他带回来。”大龟继续说道，“想当咱们玄武的代言人，先死后生，悟得好才有得活。”

“活着不容易啊！”大蛇感叹一声，晃了晃尖尖的脑袋。

赵晏总算是明白自己是经历了一遍生死又活过来了，而这所有的一切皆是玄武传承的考验。

他低头看看下腹，哪里还有被剑刺穿的伤口，随后又小心地用手去摸了摸那儿，身体恢复如常，连衣服上也没有了破损和血迹。

龟蛇等着赵晏反应了过来，合音而道：“小子，这次表现得不错，这把剑是你的了。”

说完，赵晏手中果真多了一把银剑。

赵晏提起手中的剑，就像找到了曾经失去的挚友般爱不释手，看了又看。

此剑银光闪烁，又有一股如水墨丹青色的剑气缭绕周身，古朴的花纹从剑柄竟然延伸至剑身，剑身正面是七宿星子相连，剑身背面是潺潺水纹，剑柄竟然刻着两座如龟蛇一样的小山。

赵晏越看此剑越像身在这剑中之画里，就好像他也能随着此剑遨游山川、九霄。

还未等他感叹完，却见此剑竟然猝不及防地消失了，赵晏不由错愕地看向玄武。

对面的玄武倒是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对着他说道：“小子，虽然你造化确实不错，你抽出来的这把剑名为‘玄天剑’，即为我玄武族玄天大帝本尊所用之剑。”

“多少年了，传承人咱们倒是见过不少，能抽出玄天剑的也是不少，但能得到玄天剑注死之力的却是少之又少，而能一剑就将我蛇幻化之体斩于无形的，至今为止，仅你一人。”

玄武顿了顿，龟蛇均对眼前这个少年的资质可谓是相当称心，不由带了几分笑意，继续详细地说道：“这把剑如今消失无踪，倒正应了一句‘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心有所向，剑有所指。’所以这把剑魄是藏进你心里了，至于怎样将它召唤出来，你这小子需得自己去悟，俺玄武可不传呆子。今日传承就算到此了，很快我们又会相见的。”

未等赵晏有什么反应，缠在龟身上的大蛇听到“又会相见”这几个字竟然露出了几分暧昧的表情。

大龟倒是继续一脸正经地对赵晏说道：“希望再见之时，你这小子能再有点出息，多给我们这两个老家伙带来更大的惊喜。”

“此外，也不得不提醒一句，今日种种乃你一人之机缘，可谓天机，如若泄漏，当被剑魄穿心，神魂俱灭。”

赵晏听完赶紧跪下向着玄武一阵叩拜，心中疑问万千，但终是知晓今日已到曲终人散，离别之时。

因此他只得以头叩地，压住各种思绪。

玄武对眼前这个知分寸，当止则止的小弟子又是喜爱几分，点点头，一道耀眼白光化为星子升空而去了。

祠堂依旧，万物俱籁。

守着祠堂的老者立在门口对着赵晏毕恭毕敬一拜说道：“恭贺我主”，赵晏回敬一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传奇之所。

雄鸡一声天下白，少年心事当拏云。

走出祠堂，正是云蒸霞蔚，破晓之时。

“娘，你怎么在这儿？”赵晏一睁眼就看到上官虹焦急地坐在他的床边，一脸疲倦，想必也是没怎么好好休息合眼过。

“晏儿，你从祠堂回来已经整整三天了。”上官虹说道。

赵晏听得此话，顿时明白了过来。那天他从祠堂出来，好不容易撑着回到自己的房中躺下，就这么一躺，竟然足足睡了三天三夜。

不想不知道，一想就觉得此刻肚子是饿得厉害，赵晏却又不得不赶紧安慰上官虹道：“娘，你看我能完好无损地躺在这里，就知道儿子做到了！”

上官虹宽慰地点点头，拉着赵晏是看了又看。

“咕噜……”，赵晏的肚子倒是等不得唱起了空城计，上官虹这才惊觉儿子已好几天未进食，赶紧自己亲力亲为地奔出房跟他准备吃食点心了。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上官虹就亲自端着一碗小米粥外加两个红枣桂花糕过来，看着赵晏三下五除二地吃个精光，这才放下心来。

饭毕，赵晏又恢复了一些精神，而传承之事不可细说，只得对母亲简单告知这一关算是闯过了。

上官虹也明白天机不可泄露，又见儿子平安过关，母子二人均是一阵欢喜。

欢喜之后又想起了已出发几日的上官衍，此时只怕还在赶路途中，只希望老天保佑，他也能如赵晏般化险为夷，平安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