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显来到江州，便被安排在知州王东升的一处别院，虽然宰相王清若的两位公子此番都在江州，下榻之所却各处一方。

王东升是个精明人，知道这两兄弟不和，早早就安排妥当，王麟由儿子王琪接待，自己则来接应这王家的大公子。

此时王东升在别院中正与王显说话，来江州已有几天，却一直没有见到靖王，这让王显有些沮丧。

王东升宽慰王显说道：“潘家也来人了，目的跟我们应该是一样的，大公子不必着急，据我了解，靖王很少见外人，坊间也只是流传靖王殿下的书法造诣奇高，别的事迹倒是少有听闻。”

见王显神色恹恹，并未接话，王东升踌躇了下，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大公子，听说官家已经有了靖王妃的人选？”

王清若的这个问题倒是让王显有了几分得色，本想卖卖关子，但年轻人终归是按捺不住地说道：“如无意外，这人选正是家姐。”

“前几日，官家已问过父亲，父亲也已经同意，姐姐也没有意见，此时就差对外宣旨了，想必也是快了。”

说到这，王显高兴的神色又转淡了几分道：“但即便有了这层关系，也不能保证一定能够得到靖王的支持。倒是姐姐，对这门婚事答应得十分爽快，却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我们的娘亲走得早，我这姐姐又是家中长女，自小就很有主见和想法，想来她也是对这位靖王殿下有所钦慕才是。”

正说到这里，便有下人通报说是靖王府有人求见。王东升连忙回应道：“请人到正堂等候。”

他又转身对王显说道：“别看这个靖王不爱出门，但在这江州竟没有靖王府不知道的事，大公子，我就不露面了。”

王显来到正堂，只见柳树一人落落大方地站在堂内，看到他过来，柳树便行了一礼拿出书信说道：“小人奉王爷之命将此信交给公子。”

王显接了信问道：“王爷可有话带到？”柳树摇了摇头表示没有，这让王显又是失望一番。还未等王显展信，柳树便告辞离开了。

看过书信，王显便又来到后宅，王东升见他神色黯然，心中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迎了上前去询问。

王显把信递给王东升，沮丧说道：“看来这次是见不到了。”

王东升看了信，摸了摸脸上那修得整整齐齐的美鬃，说道：“传闻靖王赵晏书法为咱大胤多人所推崇效仿，今日有幸一见，果不其然。”

赞完，又话锋一转对王显分析道：“大公子，虽然王爷信中所述身体抱恙，可观其字却稳健自若，潇洒流畅，精神状态应极佳才是，不像是抱恙卧床之态啊。”

王显此时倒是灵光乍现，一改方才黯然之色，又从王东升手中接回那信说道：“他是想告诉我们现在不是见面的时候，这么多人盯着，答应了我们不就有更多的人去拜访吗？现在看来，我还是急了一点。”

接着一边把信小心收入袖中，一边轻蔑一笑道：“哼，就算那王麟见着了又何妨，他信里写着无须急于一时。幸好我还没有上门求见，否则吃个闭门羹不说，还真有可能弄巧成拙。”

王东升老道地顺着王显的话赞道：“大公子所言极是。”

这么一来二去，三言两语的，王显更觉得自己没有像王麟那个傻子赶着趟去求见是对的。现在看来，赵晏只怕也是什么都没有承诺于他。

王显一手锤了锤手心，一边对王东升说道：“明日我便回京，还是继续劳烦族叔，帮忙密切关注其他势力，尤其是太子那边。”

王东升笑道：“大公子请放心，有什么消息我必会第一时间告知。“说完又似不放心地问道：“小儿王琪，宴请王爷的事，是否打乱了公子的计划？”

王显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道：“父亲既然默许了我和王麟的选择，自然有他的打算。我们各凭本事，族叔不用在意。”

当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几波人纷至沓来。

潘玖此时正在守将吴敬家中。

这个潘玖乃将门出身，潘家一门都出自军武。如今潘玖任职于皇城司，担任副指挥使，负责上京的治安。

他为了太子专程来到江州，其人是个直性子，来了江州几天结果事情毫无有进展，没处发泄便拉上吴敬真刀真枪地对练起来。

那架势，恁是把吴守将当成了仇人，刀刀拼尽全力。打累了嘴里还在喋喋不休道：“老子自打出娘胎，就没受过这种鸟气。”

吴敬一边喘气，一边连忙安慰道：“少将军，靖王殿下虽在咱江州地界，却极其神秘，鲜少露面，一众江州官员更是连见都没见过靖王的真面目，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听得了一些关于他的传闻。”

潘玖顿时来了兴趣，放下了九环刀。

吴敬见终于不用和这猛男对砍了，赶紧要一边小将送上些茶水，自己则乘热打铁地开讲道：“传说咱这东胜神州，是由五方神灵守护统治。这五神分别乃：东方火之朱雀，西方金之白虎，南方木之青龙，北方水之玄武，中央土之麒麟。”

“随后，随着人类的出现繁衍，这些神灵便一一开始选出凡人中的佼佼者作为代言人，千年来传承不断。而这些代言人则慢慢地都形成了十分强大的家族。”

吴敬见潘玖眼睛瞪得如铜铃大小，便知他是没怎么听过的。这时小将远远提了壶清热降火的菊花茶而来，不失时机地递给他两一人一盏。

吴敬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这些家族，有的隐于市井，有的掌控国家，有的乱世中搅弄风云，有的盘踞中野心勃勃，更有甚者希图改朝换代，登顶为王。”

“在这个世上，这些传承人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人。而这靖王一脉便是被选中的其中之一，相传皇帝陛下也是。”

潘玖听完这段，就算是一介武夫，此时也心潮跌宕。

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似乎以前偷听过家中老头说到这些传闻，后来想详细问问老头儿，老头却说现在知道的越少越好。”

吴敬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说道：“也不是不能说，谈其根本，都是逃不离这‘天下’二字。”

打开话匣的吴敬此时倒是很有些自己的看法，一口喝完盏里的菊花茶接着道：“这些人，这些家族，有的各自为战，有的又会联合起来，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些传说。”

“少将军想想，我朝多少王侯将相，多少官场沉浮，可是靖王府却依旧是靖王府，将军此次来到这江州是受了太子的托付，而太子殿下，肯定比我们更知晓这其中的原由。”

“靖王在大胤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样的人物对于我们，只有徐徐图之，确实不必急于一时。”

潘玖此次是十分的有耐心听吴敬说完，随后还点了点头，拍了拍吴敬的肩膀赞道：“你这小老儿，今日听得，倒是有几分谋略。”

“听你这么一说，我既是舒坦又是明白，靖王有不见我们的理由，也有不见我们的资本。这事儿难办，老子也没有办法。”

那柳树从王家出来，便马不停蹄地来到吴敬府上，很快，赵晏的信也到了潘玖手中。

潘玖此番跟吴敬聊过后，便已想通不少，此时见信中所言也并无多少纠结。

却说赵晏打发了三个皇子的邀约，意识到自己将来可能会遇到的艰难险阻，想着如何能在各方势力中周旋不落下风，同时还要查清父亲死亡的真相，倒有了几分感叹：长大不易。

过去的自己活在母亲的呵护之下，没有经历什么风浪，如今想当一个独当一面的亲王，更是不得不让人加快步伐学习成长。

赵晏想着想着，便想起了横渠语录中的一句话，兴致所致，自己便研墨提笔写了下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立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母亲平日时常教导他：身为这个世上少数的上位者，应当立大志向，微末小道只会扰乱自己的雄心壮志。

这朝堂的纷争，争的是个人得失，于国家不利，自己要做的是帮助更多的人，让他们看到一个太平盛世。

自己多年苦读，读的是圣人之言，是坚固内心，是不忘初心。

在江州发生的事情，会很快传到官家耳中。

官家希望手中的权利，能够交给一个合格的继任者。而赵晏就是这块考验、打磨他们的磨刀石。

“我得在入京前做好万全的准备。”赵晏理清了思路便开始思索起接下来的打算。

他走出了书房，独自一人站在庭院之中，天空中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月亮和漫天星光，可终归是要拨开云雾见月明的。

柳树办完事来到赵晏身边回禀，赵晏见着他只说了句：“早点休息，明日辰时饭毕便来书房找我。”

一夜宁静无事。

到了翌日，赵晏便向柳树吩咐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事就是要柳树在王府中挑选一些帮手，随他一起不日动身进京。

以商人的身份在城中开一家酒楼，目的也对柳树交代了一番，为的就是广听广纳市井之言，谁的官声好，谁是真心为百姓做事，百姓关心着什么，时下的热点又是什么，茶余饭后，声发于民而后用于民。

他希望柳树能在自己到达上京之前先一步站住脚跟。

这件事说起来大，倒是不难办，柳树受柳正多年教导，自然知晓该怎么做，也并不需要赵晏细说。

而赵晏吩咐的第二件事则跟王琪有关。

他见柳树将要独自上京办事，不由想考考柳树识人的眼光，问道：“你觉得王琪此人如何？”

柳树虽只是个年轻下手，但平日里不仅深得柳正传教，自己也是十分灵光好学。

他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地答道：“王爷与王公子相交多年，自然清楚此人性格，而据我所见，王公子看似平日里嬉皮笑脸，常爱流连于烟花之地，但他并非胸无丘壑，毫无见识想法之人，关键时候办事，恰巧非常稳妥。”

“就拿那日在晴川阁中，他并没有凭借自己和王爷一直以来的交情，劝说王爷答应与楚王的见面，相反，一直沉默不语。足以说明此人审时度势，能够看清局势。较之王公子的表哥，倒更像一个办得了大事的人。”

“王爷如果要用此人，不妨就把自己的处境跟他明说，如何抉择，我想王公子他自会清楚。”

赵晏听完柳树的回答，微微点头，内心总算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他继续交代道：“上京前，你先去一趟王府，帮我带些话给王公子。”

过了午后，柳树便骑着马去了王家，来到知州府，叫了门子说明来历，便在大堂见到了王琪。

王琪有些惊讶，又有些明白一定是要事。

赵晏对外告病，如今又叫柳树登门找他，自己午休也不休了，赶紧过来会见柳树，等着他道出登门造访的原因。

柳树见王琪一人当先地过来，便机灵地上前一步，靠近对王琪说道：“公子可否找个安静的地方。”

王琪顿时明白，这事多半还可能和自己有关，需得从长道来，于是领着柳树来到书房，屏退左右，这才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柳树也不对王琪隐瞒，直接交底说道：“王爷本想亲自登门拜访，但近日发生的事情，相信公子也有所了解，为了避人耳目，便要我前来向公子说明。”

“公子应知王爷过不了多久，便会到上京赴任，上京这个地方，好确实是天下第一等的好，然而这越是好的地方就越是龙蛇混杂，高门林立，我家王爷此去如履薄冰又身怀重任。”

“所以王爷需要一双眼睛，思前想后便想到了公子您。”

柳树看了看王琪，见他扶着额头，并未草率应话，知道他还得时间消化。

但赵晏说的话，他只说了一半，于是继续说道：“在上京，青楼艺馆消息最是灵通，人来人往最是热闹，王爷有心，想在上京开设一家艺馆，由公子您出面。”

“公子既然与住在上京的王麟公子也有所交情，此事还可拉上他一同行事。”

“不知公子可有兴趣去往上京一行？此乃大事，公子也可同王大人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柳树这里总算是把赵晏的话都给带全了，靖王府的风格果真是能不绕弯子就不绕弯子。

王琪这边，听完柳树传达的话后，心中又是蠢蠢欲动，又是怕自己一时冲动。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听取一下父亲的建议，便抱拳拱手道：“也劳请柳兄带个话，请王爷给我几天时间考虑。王爷对我的信任，我心里有数。”

柳树听后即向王琪毕恭毕敬地拱手回礼道：“公子不急，待考虑清楚后再做打算，小人便先行告辞了，公子留步。”

回到靖王府，柳树向赵晏汇报过后便收拾行装，带着队伍，踏上了那去往上京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