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黑镇，上官衍便安排一人带着那受了伤的兄弟先一步返程，留下一人跟着他继续待在这里。

此后还要去找那朱雀族人炼制护甲，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也好有个人照应照应。

再次说回这黑镇，除了名字里头有个黑字，镇上有时飘着火山灰，其它倒是跟“黑”再无任何关系。

虽然是个三不管的地界，但是秩序却特别好，镇上除了供来往客商歇脚之用，同时还能交易货物，经过此地的商人也不必担心被歹人盗抢。

全因只要在镇子最东边的圆形鼓楼那，缴纳一点随身的金银，便可以得到它的保护。

那个鼓楼的位置也挺有意思，正巧就卡在去往西夏的必经之路上。

不用想，就知道这和那朱雀族脱不了干系。

上官衍决定继续找镇上的人来打听打听，当初急着寻铁，又不能透漏过多自己的信息，对于怎么联系朱雀族人的事便暂时放在了一边。

此刻得了铁，当然重中之重就是联系朱雀族了。

这日一早，他抱着那小狼崽子当狗子养，来到客栈楼下，找小二要了一碗青菜粥、三根卤鸡腿，拿了些碎银给了小二便问道：“你来这镇上很久了吧？”

这小二倒是胆子不算小，也很善谈，一边端着粥过来，一边答道：“客官这话问的，来这里不是躲债，就是躲避仇家。我来这里也有七八年咯，为了躲避仇家，远离妻儿，找一处安生立命之所，没有本事复仇，便只能在这儿当个缩头乌龟。”

上官衍一听，就知道自己这是问对了，此人倒说得有几分真诚，也愿意同他聊。

于是他一手抚摸着小狼的脑袋一边继续好奇地问：“看来那仇家有几分本事，你躲到了这里，就不怕他们寻到这里来了？”

小二神神秘秘地笑着回答：“在这座镇上，没人敢来杀人寻仇，出了这里就没人管了。”

上官衍更是好奇，笑了一声问道：“这里还有这个能耐？”

小二凑近上官衍身旁，虽然现在一早，店里也没什么人，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鼓楼那里就是立规矩的地方。”

上官衍睁大了眼睛，故意装傻充愣也将声调压低问道：“真的有这么大能耐么？”

小二点点头，一脸严肃道：“还真有不信的来这里杀人，结果你猜怎么了，全家被灭门，一家百口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连尸首都找不到，之后便没人敢这么干了。”

上官衍奇道：“那这么说，这世上的恶人、歹徒也都能来这镇上保命不成？”

小二连连摆手，不屑一顾地答道：“当然不是。首先您得赌，赢的人才能留下，输的人就得马上离开。有钱的赌钱，没钱的赌命，赌了钱的也可能会输了命，赌了命的也有可能活着留在这儿。”

这句话有意思，上官衍若有所思地问：“怎么赌呢？”

这小二显然是个博弈高手，不然也不会活着站在这儿。

神奇的朱雀山、神奇的黑镇，上官衍再次在这里发挥出了他的好运体质——问对了人。

这时，只见小二答非所问地笑道：“客官，这里已经很久没见过你这样气宇轩昂、一脸正气的年轻人了。而且听你这口音，该是江州人吧。”

只见他又犹豫了半晌，对着上官衍说道：“我也不求您银两，并将我知道的都悉数告知于您，我看您这样子，也并非那打算呆这里苟延残喘之徒，您若能活着离开这儿，就帮我一个忙吧，帮我回江州的老家，看一眼我那妻儿老娘可还安好。”

上官衍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小二也早已关注了他，所以今天寻他打听起来才能如此顺利。

想到这里，上官衍于是向这小二叫了一壶菊花茶送进房内，也借此由头两人详谈起来。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小二对着上官衍这个江州人是越看越亲切，也找他问了一些关于江州的近况。

一听江州一切安好太平，心内对妻儿愈是想念，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得含泪在屋内念了句：“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上官衍听闻也是感叹可怜，此时无声胜有声，只有默默等着他开口。

小二难得真情流露一番，倒有些不好意思，用衣袖匆匆抹了抹眼泪，便仔仔细细地向上官衍讲起了关于鼓楼的一些门道。

“鼓楼是个内有四层、土木混合结构的堡垒，楼内楼外浑然一体，像个巨大的龟壳一般倒扣扎在地上，铜墙铁壁，神秘莫测。外人想要窥得其中一二，真是难于登天。”

说到这里，小二话锋一转，又提到有求于鼓楼帮助的人，便须得头天，先去镇上的最西头找到一家叫“李婆汤”的酒坊。

店子就是李婆一人所开，那位婆婆首先会问上来者三个问题，要想去鼓楼，就要回答问题。

答完，李婆便会端上两碗酒过来，一碗黑，一碗白。

若看到李婆摇头便选白的那碗酒，若看到李婆点头就选黑的那碗酒。

上官衍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好奇打断小二，一连问了三个问题道：“这李婆的三个问题是什么？黑酒白酒又是个什么名堂？和点头摇头又有何关系？”

小二也不恼上官衍的突然打断，笑着说道：“兄弟，别急。这三个问题不难，第一个是：何处来？第二个是：为何来？第三个是：何处去？”

“李婆摇头便是这里帮不了你，喝了白酒还能有命离开这里，只不过必须半个时辰内离开；喝了黑酒当场即死，也算是最后送你一程。”

“所以问题答得她满意，她就会点头，对吧？”上官衍问道。

小二对着上官衍称赞道：“客官说的极是。若是她点头，便是有些希望，将你交给鼓楼裁夺。”

“此时恰恰和上种情况相反，绝不能选那白酒，白酒酒力绵长醇厚，令人昏昏沉沉，毫无神智可言，那是要你干嘛你就会干嘛，就算熬到进了鼓楼也无计可施，最终只会白去一场，得不到任何帮助。”

“而选黑酒反而神志清明，只是当时肚痛难耐，那李婆当场便会给出一颗甘草解毒丸让你含服，一个时辰后便能恢复如常。”

上官衍听到这里，内心不由暗自庆幸道：“这幸好是遇到了同乡之人打听，若不仔细做足功课，别说打造护甲了，只怕是连朱雀族的毛都沾不上。”

这小二想来是真心愿上官衍能通过鼓楼的考验，全身而退，因此也不等上官衍多想，继续将自己所知尽数道来：“公子，那李婆点头后除了给你酒吃，还会交给你三炷香，并告知你将自家姓名刻于香柱上，于当晚亥时去鼓楼门口中央的旗杆那点上，交出身家所有银两，便可退至三里开外的一处凉亭内回避等待。”

“记住，千万不要守在鼓楼那里，楼里的人不喜欢被人随意看到！”小二强调完，见上官衍点点头，才放心继续说道，“等到夜半寅时，自会有人去亭子那接你，带你去鼓楼。”

“到了鼓楼内，我所知道的就极其有限了。”小二坦白说道，“只知道，若你仅想留在这黑镇上，便只需过了第一层的考验，过不了，则哪里来的哪里回，黑镇不愿留你，你就算想强留在这儿也活不了。”

“如若你还有所求之事，便需要过了第一层考验后，继续去往第二层接受考验，只有过了第二层后上到第三层，楼主才会出来应你所求。只不过呆在这里的人，大多就只过了第一层，鄙人也是如此，自然也不知道后面的情况如何。”

上官衍听完心里有了计较，便问了小二最后一个问题：“那第一层的考验是啥？”

小二摇摇头，一脸茫然地答道：“不知为何，出来后就全无印象，能待在这镇子里的人皆是如此，而去第二层的人本来就少，能活着过了两层的人更是少上加少，客官您还是三思而后行。”

听得他如此答道，上官衍便明白后面的事只有自己去经历了，本想再给些银两酬谢这小二，谁知他却连连推脱不要，只带着些许期盼地说道：“客官好生修整，望您能得偿所愿，小的也能有一些念想随您而返。”

好歹对鼓楼的情况也算是打探了个大概，想来也没有更多的人如这小二般道得如此诚恳详细。

上官衍也并不想继续耽搁，稍作休整，便去了镇上的最西头，果真看到一家名“李婆汤”的小酒坊，说是酒坊，也就是一个小小的七、八步宽的小店，店里头摆了两张小方桌，李婆一人在这里守着卖酒。

少年郎走过去便看到一位约莫年逾半百、头发半灰的老妪在店门口坐着剥花生。他走过去向这位老婆婆抱拳行了一礼，亲切地叫道：“婆婆，后生上官衍，来此讨些酒水吃。”

老妪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笑眯眯地望向上官衍，上官衍这时才发现这婆婆的头发虽已灰白，脸上却光洁得毫无皱纹，摆着一副温和至极的表情对他轻轻问道：“小后生从何处来？”

上官衍知道这就是第一个问题了，赶紧从容答道：“从有所求而来。”

只见这李婆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又问道：“为何来？”

上官衍当初听小二说起李婆这三个问题时，就已经在脑海中想起，自己小时候在武功参悟遇到困难时，姑母上官虹常常耐心地带他读佛经开导他，帮助他稳定心神。那些读过的佛经中充斥着个人对自身的询问和思考，就如同现在这三个问题。

于是对李婆的第二个问题，他回答道：“欲望如海中升起的波澜，海却不受其动摇，我为不动而来。”

听到这里，李婆仍未作声，只是慢慢起身走进酒坊内，随后端出一白一黑两碗酒，摆在上官衍面前，又仔细端详了他一阵，问道：“何处去？”

上官衍目光坚定地脱口而出：“行于世，存于思，生有涯而思无涯，往无涯而去。”

李婆听完这三个回答，不由暗自惊叹，来此之人从未有今日这小子般，心境领悟如此之妙，这么好的悟性，当不管他所求为何，都该去见楼主一面。

于是，她直接将黑的那碗酒推到上官衍面前，说道：“小后生，请吃酒。”

上官衍见李婆主动推出黑酒，心道“看来还有这第三种情况。这到底是想毒死我呢，还是直接表明我过关了？”

转念一想，自己已经答到这个份上，往日不管是习武还是做人，不都如他的答案中所言么？

在这世上，人的各种行为皆来自其欲望和目的；而人们，又希望得到控制欲望或达到目的方法；最终，我们去的，也必是我们的所思之地。

那么既然这答卷已交，何不自信一点，于是上官衍潇洒拿起酒碗，“咕嘟咕嘟”几声，便把这碗黑酒干下了肚。

喝完他定睛一看，便看到手边多了一颗又大又圆的甘草解毒丸，李婆望着他掩嘴一笑，说道：“赶紧吃了这丸子。”

随即进屋拿出三炷香，递给上官衍，交代道：“小后生，将自己名字刻在香柱上，今晚亥时，在鼓楼前的旗杆下点燃……”其余细节倒和那小二告知的一模一样。

说完，李婆又要上官衍喝了碗绿豆三清茶，十分和蔼地说了句：“小后生好生调整。”便收了碗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