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礼已过的赵晏渐渐忙碌了起来，自打传承之后还未歇息几日就天天有拜帖送上门来。

今日邀请他参加个书会，明日邀请他赴个酒宴，都是江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拒绝多了也是不好。

赵晏也只得带着柳正的徒弟柳树有选择地应酬一些重要的邀约。

一时之间实难好好静心琢磨玄天剑的奥秘。

这日，王琪一早就亲自来到靖王府拜见靖王赵晏。

两人也是熟稔已久，并无多少客套。

王琪直奔主题，一脸笑意地对赵晏说道：“今日特来拜见王爷，只因我在上京的表哥，昨日途经江州，中午小的准备在晴川阁设宴，一来为我这表哥接风洗尘，二来我这表哥也是十分想拜谒一下您，不知靖王殿下可否拔冗出席？”

赵晏一听便知，能让王琪大清早就找上门来相约的上京表哥，定是和当今宰相王清若脱不了干系。

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再过不了多久，官家的旨意便至，自己也要做好奉旨成婚、上京任职的准备，之后种种都要和上京扯上关系，再也不是呆在江州偏隅一方的少年了。

于是他笑着拍了拍王琪的肩膀，说道：“小胖子，对着本王，你也别佯装客套，我倒是托你的福，去会会你这表哥，见识见识上京贵公子的风采。”

王琪一听赵晏这般给足面子，自是欢喜的不得了，也不多坐，赶紧告辞回府着手准备接下来的午宴，也不等立在门口的柳正送送，就匆匆乘着自家马车扬长而去了。

赵晏在屋内喝着茶，等那王琪走远，便将柳正唤进屋内，一主一仆聊了起来。

“柳老，您可知王琪这表哥是何许来头？”问完，赵晏指了指一边已倒好茶水的空位，示意柳正随意坐下再谈。

柳正也不客套，落座后便一五一十将自己收集而来的情报悉数汇报给赵晏。

只见他如竹筒倒豆子般说道:“王琪的父亲王东升正是这当朝宰相王清若的族弟，而此次王琪提到来咱江州的表哥则是王清若家的二公子王麟。”

“这个王麟乃庶出，在上京城中的声名不如嫡出的大哥王显，王清若除了这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嫡出的女儿叫王想容，和王显为姐弟。正因如此，王麟在家中形单影只，但为人却又有几分活络的心思。”

“此次过来应该是特意想结识王爷，王爷倒可趁此机会试探一二，了解了解上京的几大势力，也好为日后赴京做个准备。”

赵晏听得柳正的汇报分析，不由心中有了些底。

想着一入官场深似海，自己将将加冠又无多少为官的经验，更是要多听、多看、多思，不然如何能快速地担起身为家中族长的重担。

好在身边总是有人商量、帮扶，看着离晌午尚早，和柳正喝过一杯茶水，赵晏不由又转身去上官虹那里坐坐。

刚到上官虹房间门口，赵晏就看到上官虹拿着一封书信立在窗前发呆。

他轻轻喊了声：“娘，儿子来给您请安。”便踏足入屋，也立在上官虹身后，上官虹见状也不多说，转身将手中书信递给了儿子。

赵晏只见信上仅仅写着八个字“已有眉目，当面告知”。

除此之外，信纸上连个落款也无，便知这应是十分相熟之人，用这种方式通信。估摸是怕有个意外，书信落入他人之手。

只是他现在看着是一头雾水，也不知上官虹发呆是为何故。

上官虹又转过身去，也不看着赵晏，眼神随着思绪飘向了远方，望着窗外低声说道：“这封信是寇准寇大人飞书于我的。”

赵晏实在没有想到，朝中副相寇准竟然与母亲还有飞书往来，但转念一想则很快明白过来，只怕和当年之事联系密切。

上官虹收回目光，思及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倒是变得坦然起来，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她伸手抚弄了一下有几丝银白的鬓角说道：“寇大人是你父王的好友，当年关于‘同州之盟’，寇大人身为监军，甚是了解整个战事的脉络。”

“签订盟约之后，你父王又如何说服官家反悔偷袭，最后却被迄丹伏兵击杀，一万重骑无一生还，你父亲也身首异处。”

“然而不管是迄丹还是大胤却皆未再次翻脸，就好像一个是故意去送人头，一个是有意收人头一般。这种结局，实在是太多疑团。”

“为娘不甘心。他是你的父王，也是我的丈夫，这十二年，对别人是弹指一挥，对于你和我，也只有我们母子方能知晓这残缺的一角是多么痛苦和遗憾。”上官虹说完这句，用手抚住心口，仰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赵晏走了过来，将她扶到一边坐下，随后站在其身后，轻轻帮她捏肩捶背。

赵晏的孝顺是上官虹莫大的欣慰。

她的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寇大人也愿意帮着我们调查，如若能将这件事查得更清楚一点，也算是了却了为娘心中一番不甘和牵挂。”

母亲对父王的感情，上官虹虽从未对赵晏提及，但是赵晏从小便能感觉得到，她是真真一颗心放在赵家，放在了他们父子身上。

反倒在赵晏的记忆中，父王赵胜在家的日子是寥寥可数，一家三口聚在一起的日子更是少之又少。

父王好似总在忙着自己的事情，而母亲则尽心尽力地照顾年幼的赵晏。

偶尔父王闲时同母亲说上几句话，母亲便会暗自开心个好几天，在小小的赵晏和上官衍面前都变得活泼起来。

只是这样的日子真的是太少，赵晏记得母亲最开心的时候，是怀上了小妹妹的那年。

每日照顾起他与上官衍时，她总要笑盈盈地唠叨两句，一个一个轻轻点着他们的小脑门吩咐到两个当哥哥的今后可要有当哥哥的样子。

父王倒是没有多大变化，不过总算在话语中增添了几分对母亲的关心。

其后，一切随着小妹早夭，父王又开始变得寡言少语，非但没有宽慰母亲，更是日日早出晚归。

甚至随使出访迄丹离家半载，随后抱回了月亮，个中细节也不对母亲多说，只吩咐她好生抚养。

两年后，战事爆发，父王赵胜，阵亡。

赵晏能感受得出上官虹对赵胜的感情，而上官虹又是否知晓赵晏对他父亲的感情呢？

对于赵晏，从头至尾，赵胜是他的父王，而上官虹却是母亲。

如今知晓母亲想查这件事，赵晏便想查。

上官虹心疼地从身后拉过赵晏，面对面对他说道：“届时去往上京，如若有机会，你便去见一见寇大人，且不提此事，如若能得寇大人帮扶，为娘也是十分放心。”

赵晏低着头没有给上官虹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偷偷盯着她瘦削的肩膀，按住一丝心酸不动声色地说道：“娘，儿子明白的，从现在开始，你也要多关心关心自己。”

母子话毕，便临近晌午，赵晏从上官虹屋内出来，旋即上了马车，带着柳树去往晴川阁赴宴了。

。。。。。。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晴川阁因此诗而得名，红墙朱柱，是座五层飞檐，攒尖顶，四望如一的高楼。

楼的正面悬挂着写着“晴川阁”三个大字的金字巨匾，据传为前朝书圣提笔而作。

这是江州最著名的酒楼，网罗天下各式菜系，又甚是风雅，许多来往客商、文人骚客都慕名而来，每日朋客爆满，一座难求，菜肴也是限量供应。

这种饥饿营销的做法也不知是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反正楼内生意那是红红火火，老板是谁却是神神秘秘。

赵晏下了马车来到楼下，只见王琪身旁站着一位身着月白锦缎长衫，腰束茶白玉带，腰间挂着一枚翠竹法身、滴露玲珑的玉佩，甚是风雅的公子，便知这位就是当朝宰相的二公子王麟。

王麟也是初见赵晏，只见赵晏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着鸦青色锦袍，腰束乌金攒花结长穗宫绦，身形修长，容止有度。

他本想着也不过是个将满弱冠之龄的男子，却见眼神沉稳，风逸俊朗至极。不由暗叹容貌天成，即使在京中这样的男子也是难得一见。

时不可待，王麟赶紧笑着迎来，拱手道：“在下王麟，参见靖王。今日冒昧请王爷光临饭局，实在唐突，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赵晏回了一礼，淡淡应道：“王琪乃本王好友，这个面子是一定得给的，宰相大人身体可好？”

“有劳王爷挂念，父亲身体康健。”王麟从容答道，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王爷里面请。”

一行人进入楼中雅座，一桌子琳琅满目的美食便印入大家眼帘，想是精心准备久矣。

赵晏入得上宾主座后，另外二人才方得落座。

几番觥筹交错，王麟倒是心急口快起来，直接摆出一副无所避讳的样子对赵晏说道：“王爷，我就开门见山不给您绕弯子了。此次前来虽被外人所看是途经，但对我自个来说却是特意拜访。”

“得知王爷不日就要上京，楚王殿下便派我前来，也是托我表弟的福，竟让在下能捷足先登请得王爷移驾就席。”

说到此处，王麟赶紧举起酒杯，一一敬了赵晏和王琪，无视桌上山珍海味继续说道：“楚王殿下仰慕王爷已久，届时到了上京，盼与王爷一叙。”

赵晏内心道了声奇怪，据情报所述王家一直都是肃王一党，怎么会跟楚王扯上关系。

王麟似乎看出了赵晏的疑惑，又接着说道：“请王爷听我解释，在王家我与大哥素来有些不和，家父也并不十分待见我，平日里他忙于政事，倒是很少干预我跟什么人来往，只叫人盯着我做事不要太过离谱。”

说完还望着王琪，轻轻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像我这样势单力薄的小人物，父亲也并不十分担心王家因我受到政敌的弹劾。”

“说来也是惭愧，楚王却并不在意我的身份，而是对我礼遇有加，此次在下冒昧前来，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赵晏耐心听完，倒是点了点头，道：“来日方长，大家总有相见的一天。”

这话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王麟也知道自己的分量有限，能够得到一个答复已经是很满足了。

于是他连忙拿起酒杯道：“我再敬王爷一杯，感谢王爷屈尊降贵。”

赵晏笑着拿起杯盏浅尝辄止，王麟则是一饮而尽，终于记起这一桌精美菜肴，吃将起来。

酒过半旬，柳树来到赵晏旁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赵晏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王麟见状询问：“王爷如有要事，在下就不多打扰您了，希望还能有机会与王爷把酒言欢。”

赵晏笑着颔首回礼，未再多说，便离开了晴川阁上了自家马车。没有让王麟相送，他除了想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最重要的还是：不想被有心之人看到。

酒楼中，王麟见方才王琪一直不说话，心中略有些不满，见此时席中只剩得他们二人，于是微微皱眉问道：“刚才表弟为何一言不发？”

王琪此时倒放松起来，笑了笑，回道：“我与王爷相识多年，深知王爷性格，如果我帮你说话，王爷不仅不会答应同楚王见面，今后甚至会疏远于我。”

王麟不解，眉头却听完舒展了开来，没有着急追问，而是吃着酒等着王琪继续道来。

王琪也夹了把笋尖鸡丝，吃完后不徐不疾地接着说：“你能够来江州，难道别人就想不到么？一旦王爷此次应了你，就会有更多的人登门造访。表哥，来日方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王麟也不是头脑简单之人，细想一下，便已经能够想通其中道理。

于是他心怀感激地对王琪说道：“表弟所言极是也！哥欠你一个人情，他日你到了上京，但凡有用得着哥的地方，尽管招呼，我就不在这江州久留，尽早回上京，以免误了大事。”

说完，兄弟二人也不再客套，一边聊着，一边大快朵颐起来。

再说这赵晏回到马车，便看到柳正已经候在车内。

柳正连忙告罪：“王爷勿怪，老奴自作主张找了个理由让您抽身离开，是已探知确认，目前已有多方势力来到江州。王爷如今尚未动身，便已引来如此动静，看来大家都是有备而来，王爷更得谨慎小心。”

“柳老对今日之事有何看法？”赵晏毫无责怪柳正之意，反而继续谦虚地问道。

“王爷莫急，待得回到府中，鄙人再慢慢向您仔细道来。”柳正说完退出车外，便利落上马，跟着赵晏回府了。

回到王府，赵晏叫了月亮送了壶正山小种到他书房，便和柳正谈议起来。

柳正从小便跟着赵晏的父亲赵胜管事，虽是下人，却也如亲人，不管是赵晏还是王妃上官虹，对他都是信任非凡。

当年赵胜阵亡，柳正本想殉主而去，最后被上官虹苦劝拦下，命他好生服侍赵晏，发挥余力培养府中护卫。这十二年来，不管是管事，打探，还是栽培副手，他的确都做得尽心竭力，妥帖周全。

此刻，这柳正果真打探并捋清了朝中一些情报和局势，也不等赵晏来问，就默契地悉数道来：“王爷，天下皆知，当今圣上有三子，嫡长子赵弘，景德三年被封为太子，老二赵昕封为肃王，老三赵真封为楚王。”

“而如今朝中局势则又明争暗斗地分为两大党，一派以宰相王清若为首的王党，倾向于支持肃王，肃王赵昕的母亲王贵妃便是王清若的妹妹；一派以太师潘美为首的潘党，则倾向于支持太子赵弘，赵弘的母亲既是潘美的女儿，又是皇帝赵宣的皇后。”

“这两党一个是功臣世家，一个是实权新贵，而老三楚王赵真则籍籍无名，乃宸妃之子，由于上头两个哥哥的强势，反倒他最没什么存在感。”

赵晏想了想今日的饭局，微微一笑道：“现在看来，这个楚王并非对皇位毫无想法，不过身为皇子，谁不想成就那至尊之位呢！”

柳正听完抿了一口茶，稍稍摇了摇头说道：“非也。”

“上头的还在，这也不一定就是楚王一人的想法。如今太子和肃王斗得厉害，皇帝见如此形势，未必不会再推出一位皇子，常言道‘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而三足鼎立有时候表面看起来是更热闹了，但也有可能让情势变得更平衡、稳定。”

“朝中又有许多中立的官员，假设此时楚王能取得王爷您的支持，那他便能迅速拥有足够的实力，届时，一呼百应，顺杆而上地形成自己的势力，孰胜孰负，就更难预料了。”

赵晏听完柳正的分析，不由暗暗想到：“果真姜还是老的辣，这朝堂之事需要多听多问，绝非尽观书中所言。”

而将柳正这些情报串联起来，他虽然已经猜到，但还是谦虚问道：“柳老，那两位应该也派人来了江州吧？”

柳正点头回道：“王爷英明，据探子回报，宰相的大公子王显，太师的公子潘玖，都已经来到江州，其目的不言而喻，各位都想着跟咱王爷示好，在王爷面前混个脸熟。毕竟在大胤，谁也不会忽视玄武一族的力量。”

赵晏一听，佯装有些困恼地皱皱眉头，随即又笑道：“这来的还都是大人物，可真让人为难呐。赶紧吩咐下去，就说我病了，凡是来找本王的人一概回答病了。”

柳正听完赵晏的安排，点点头，神色倒是松快了不少，暗赞自家王爷果真沉稳镇定。

主仆二人不知不觉喝了一壶小种，赵晏神色中透出牵挂地问起柳正，上官衍是否已到朱雀山。

柳正安抚答道：“王爷，上官公子此行任务重大，定会快马加鞭，从我目前收到的回信上看，他们一行在去程中并无波折滞碍，如此推想，定能在王爷上京前赶回江州，随着一起去的四人也是暗卫中实力极佳、足够忠诚之人，王爷不用太过担心。”

赵晏叹气道：“小弟此去已半月有余，这也是他第一次离家这么久，甚是牵挂，母亲虽是不说，我也知道她每日都替小弟在佛祖面前许平安愿。”

柳正在这府中侍奉多年，很是理解这母子三人的感情。

知道赵晏只是有感而发，也不多话，该汇报的也都跟他汇报了，告了声退下，便出了书房继续管事去了。

赵晏继续呆在书房，思忖片刻，此次来的都是些人物，若口头吩咐告病，反而容易得罪了人，不如以书信相告，也显得正式。

说起赵晏的书法，倒是比起他这靖王的名头在坊间流传更广，即使远在上京的贵族圈子，也是不闻其人而先闻其字。

他早年学习二王笔法，多年苦练便形成了如今这自成一体的书风，其字遒媚、秀逸，结构严整，笔法圆熟，很是得年轻人的喜爱推崇。

只见赵晏在书房内秉笔直书，写道：“一路辛苦，奈何本王近日身体抱恙，一直在家中养病，鲜少见人。想到不日便会上京，届时诸事可谈，无须急于一时。常人道江州风景如画，江清月近，何不趁此游览一番，所有用度由本王承担，聊表心意。——赵晏”

洋洋洒洒数十字，尽显赵晏书法的功底。

随后叫来柳树，赵晏便将两封书信交予他，交代吩咐将信亲自交给王显、潘玖二人。

柳树接过书信，随即就出了王府，果真是柳正带出的徒弟，办事相当干练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