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年中炀天子，种柳成行夹流水。

西自黄河东至淮，绿影一千三百里。

这便是大胤朝的国都上京城，也是一座不夜之城。

王显风尘仆仆地回到宰相府中，便立刻去见了父亲。

书房中，这位当朝宰相，听完儿子在江州的事情后评道：“靖王府沉寂十余年，如今重归江海便可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王清若望着自己的儿子，在摇曳烛光下一副白皙稚嫩的面庞，摇摇头道：“你的份量不够，自然不会轻易见到王爷，不止是你，恐怕太子的人也没有见到。”

王显赶紧点头回道：“父亲所言极是，我和太子那边的人都没见到靖王。”

“王麟倒是见着了，只不过靖王当着他的面也是说来日方长，饭局中途便抽身离开，他那边也没有得到任何肯定的答复。”

王清若听完，也没再多说，只吩咐了句：“此事不要在你姐姐面前提起。”便要王显退下休息。

王显刚走出王清若的书房，便在走廊上见到了自己的姐姐带着丫鬟群玉，由西院缓步走来。

他顿时又打起了精神，笑着迎上前去，问候道：“大姐，近日可好啊？”

王想容见着几日不见的王显，倒是面色和婉，言语中有几分忻悦地问道：“你从江州回来了？”

“嗯，刚回来。”王显从小就有些怵这位大姐，自从母亲走后，姐姐便成了他最亲的人，平日里更是担任起母亲的角色，对他经常管束教导。

王想容懒得跟弟弟藏着掖着，直接开门见山地接着往下问：“你可有见到靖王殿下？”

王显听完，面色一紧，连忙叫苦道：“大姐，你就别为难我了，方才父亲特地交代，不让我跟你提起。”

这话喊完，他就准备脚下抹油开溜，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王想容悠悠地看着走廊外团团锦簇的月季花，说道：“松竹馆的姑娘想是比这月季还娇艳欲滴吧！”

王显一听，摆着一张苦瓜脸，又迫不得已地走了回来，像只斗败的公鸡，耸拉着脑袋，对她辩解道：“大姐，你就放过我吧，那可是肃王殿下的产业，我也只是帮忙管理而已。”

王想容笑哼一声，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盯着王显，说道：“你现在也是大人了，我一介女流，也管不得你们那些男盗女娼的破事，但我想知道的，你也别敷衍我。说吧，把你去江州的所见所闻也跟我这个大姐说说。”

平日里王清若忙于官场政事，王显见这大姐的面比见那当爹的面要多得多。

前头说过，这从小到大，对着王想容，王显就如老鼠见猫儿一样。

此时看着姐姐一脸嗔怪的模样，刚才书房中老王的吩咐终是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耸拉着脑袋，站在王想容面前，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此番所去江州之事。

好不容易说完，准备开溜走人，谁知王想容又一把拦住他的去路，摊开手掌道：“东西留下。”

王显装傻充愣地摸着头回道：“大姐，这次回得匆忙，忘记给你带礼物了，下次一定补上。”

王想容伸出一根玉指，点了点王显的脑袋道：“你装什么傻，把信交出来。”

王显极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了王想容。

别看王显在外面那是趾高气昂，意气风发，但是在这个亲姐面前还真是只有缴械投降的份了。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拿到了自己想拿的，王想容回到房中，也不叫丫鬟伺候，自己便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从弟弟那威逼利诱而来的信。

印入眼帘的不需多言便是那潇洒秀逸、自成一派的字体。

这王想容为家中嫡长女，自幼受父母宠爱，从小就得朝中大儒教授读书。

如今又因父亲和姑母的身份能在皇宫来去，并有幸被官家赏识，给了个美差教导年幼的公主们习字，这份荣光也不是随便哪个女子可得。

大胤崇书重文，读书人若写得一手好字，那更是锦上添花，画龙点睛。

见字如见人，此刻王想容对赵晏的一些遐思，被这一个个带着墨香的字敲中了埋在心底深处的琴弦。

她爱不释手地看了好几遍，方才收入自己妆台上的小匣内。想着不日圣旨将至，对于这份归宿，她有了更多的期待。

歇了一晚，翌日，王显一清早就兴致勃勃地来到肃王府邸。

果真是个常客，要门口小厮进去通传了一声，没受什么阻拦，便来到王府的后堂，见到了赵昕。

“慕之，来的正好，快来品品我刚从父皇那里得来的雨前龙井。”见到一脸白净的王显进来，赵昕显得很是亲切。

房间内还有几个熟人，宋钢，李旦和秦万金此时都在这儿，一大早，一群人陪着肃王，品着早茶，好不快哉。

这品茶的三人加上王显，被坊间称为肃王的四大战将。

宋钢是潘玖的上司皇城司指挥使宋义的独子，李旦是礼部尚书李良臣家的公子，而秦万金则是益州最大的布商秦开源的公子，秦家是负责岁布的皇商，而秦万金则是负责家中在上京的生意。

王想容前头提起的松竹馆，便是这老秦家出资开设的。

不过出资归出资，而背后站着的，当然就是这位肃王赵昕了。

因此在上京，城松竹馆的名气和地位确实独占鳌头。

还没有等王显开口，坐在一旁的李旦，此刻便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哟，王大人回京了，这一大早风尘仆仆地过来，想必是有什么好消息带给我们王爷吧！”

王显现任户部员外郎，托他爹的福，早早就入朝为官，而这李旦，从小拜入有着大胤朝第一剑客之称的公孙问为师。

当然这里的剑指的其实是剑舞，如若论上阵杀敌，武将们还是得用刀，到了如今，剑其实只是贵族们挂在身上的一种饰物，其实战威力远不如刀、枪。

只不过在一些宴会上，剑舞倒是很受世家贵族欢迎。

不然也不会传出“大胤公子有三好，弹琴、舞剑及吟诗”的笑谈。

当然赵晏的玄天剑又另当别论了，此处暂且不表。

再说李旦和王显，虽然同为肃王一党，二人却天生就不对付，小时候便经常打架。

李旦毕竟练过武功，虽说身手不如宋钢、潘玖，但对付王显这个书生倒是绰绰有余。

小时候王想容还能帮着王显出出头，训斥训斥李旦。现在大了，姐姐待字闺中，王显一人在外则无处可躲。

李旦虽无法像小时候般，见着王显不爽就揍，但也一直看不起这位当朝宰相的公子，只要逮着机会便会恶语相向。

王显也只得忍着，谁叫他目前毫无建树可言。

此刻王显也只得当李旦是放了个屁，并不理睬他的言语挑衅。

他直接凑上前去告诉赵昕此行的经过，茶也不喝一口，便侃侃说道：“王爷，靖王殿下虽然没有答应什么，但是也并未拒绝什么，他在信中也提到不急于一时，来日方长，总是会有合作机会的。”

“只要我们能保持良好的关系，等他上京后尽可能提供帮助，这份人情想来靖王是不会拒绝的。”

说到这里，旁边的李旦又是轻轻嗤笑哼了一声。

王显赶紧加上一句，说：“我这边都没见着靖王，太子那边的潘玖更是见不着靖王。”

反正信也被王想容收走了，此时的王显想添油加醋地编上几句倒也不是不可。

而肃王也心里清楚，王显这个人，本事是没多少，狗屎运倒是不错。很快，靖王便会成为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姐夫。

赵昕听完，客客气气地跟王显倒了一盏茶道：“慕之辛苦了，此行本王也没有想过靖王能轻易承诺个啥，只是须得找一个可靠之人去做个姿态。”

说完他又笑着拍了两下王显的手臂，王显果真受宠若惊般拿起手边的茶喝了个一干二净，任凭李旦在一旁白眼直翻也罔若未闻。

赵昕见状，满意地抿了一口清茶，闻着淡淡的茶香说道：“太子和三弟那边都派了人过去，我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毙不是？宰相大人可知此事？”

王显此刻再不敢胡编乱造，直接坦白道：“我已禀告家父，但是父亲好像并不太关注此事，听完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可能这发生的一切，也在他老人家的意料之中。”

赵昕听完，放下手中茶杯，自嘲道：“我们做的事，在宰相大人看来，还是稚嫩了，上不得台面。”

说完便唤了仆从，吩咐将父皇赏赐的新茶，送去宰相府一品。

李旦看到肃王这般做派，审时度势又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王爷，听说圣上有意将容姐许配给靖王为妻，咱们有了这层关系，难道还担心太子和楚王捷足先登吗？”

赵昕听完点了点头，继而又摇摇头，说道：“此事并非如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这层关系如果放在这朝中其他家族，便是毫无意外的管用，然而放在靖王府和靖王身上，则关乎到这世间，隐隐流传着的秘辛了。”

“在我们大胤有两大家族，都是至少传承了千年的强大家族。”赵昕此刻微不可觉地露出了一丝得意的表情。

一直都未说话的宋钢，听到这里也是眼睛一亮，来了兴趣接过赵昕的话说道：“江湖上似乎流传过这样的传说，朱雀，白虎，青龙、玄武还有麒麟，分别代表五大家族。”

“传的是很神奇，但大家也都没有怎么见过，只是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赵昕老神在在地说道：“这不是传说，而是确实如此。我们大胤皇族，便是你方才所言的这五大家族之一——麒麟。”

座下四人皆目瞪口呆，王显语调略带颤抖地问到：“难道……难道靖王……便是那另外一个？”

赵昕点点头，只说了两个字：“玄武。”

李旦脸色一变，转而拱起手来，对着王显道了声喜，接着提高语调，对着他摆出一副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脸说道：“王兄真是鸿运当头，成了这样非凡人物的妻弟，将来走在路上，可别不认识我们这帮兄弟才是！”

未等王显回话，赵昕却接上去叹了口气道：“现在明白他在我们大胤朝的地位了吧。这些家族，到底有多么强大，是你们想象不到的。”

“我虽然也位列其中，但如今还不是家族中那传承之人，虽贵为皇子，但也和你们一样，只是个普通人。”

李旦听完，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问到：“难道太子，是那传承人？”

王显在一旁轻笑一声，难得这家伙现在这副蠢样，这回连忙开口道：“显然不是，否则我们也不用坐在这里，也不用暗地里斗得死去活来了！”

赵昕这边也是难得见到王显抖机灵抖对，颔首补充道：“太子虽是大胤选中的太子，却非麒麟选中的传承之人。”

“靖王虽是大胤的臣子，但这次他加冠之后，还活蹦乱跳的活着，就证明这赵晏，已是玄武的传承人。”

“不得不承认，我和他，虽同是大胤的王爷，分量目前可谓天差地别。”

“现在你们应是明白了，为什么一听说靖王加冠礼毕，太子还有楚王，便第一时间派人去了江州。”

李旦见赵昕这里说的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十分不服地说道：“难道他还有三头六臂不成，我看也就是个年轻王爷。”

“当年，上一代靖王赵胜也是叱咤风云，呼风唤雨之人，结果还不是在战场中身首异处。”

“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难道没有了他，我们就只能听天由命不成？！”

赵昕并未驳斥李旦的狂傲之言，最终也算做了个此次茶会的结语道：“靖王究竟有何等实力，我也很感兴趣，届时，你们也好生见识一番。”

“这世上也不是只有他们一族。至于我们，更不会坐以待毙，再大的权利，也是人争来的。”

果真也乃王族后代，赵昕展现出的自信，感染着在场的其他人。

几人不再多话，各自怀揣心思，默默同那杯中茶水，喝进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