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谁？这是个不言而喻的答案，可看着那不过十几岁的少年痛苦乞求的双眼，他凭什么要被放弃呢？

马军师闭了闭眼，对下属道：“备马车，半个时辰务必让县令派人送到山下。”

这就是选其他人的意思了，符誉绝望地闭上眼。

“嗤。”羊成冷笑，“莫要偷换概念，老子让你一刻钟办到，送到我跟前，半个时辰？好让你们搬更多救兵么？”

“我们没驾马车，只能回县令府…”

“山底下那么多村子，连匹马都凑不出？”羊成不耐烦地打断，“我他娘管你什么路子，给老子一刻钟送到这里，不然所有人一起死！”

马军师最后道：“一刻钟太短，神仙也办不到，两刻钟。”

羊成阴恻恻地扫过自作主张急忙下山找马车的捕快，扬了扬血红的唇，“两刻钟没见到马车，我不介意所有人一起死。”

事实上两刻钟也不可能下山找到马车然后上山，马军师在羊成眼皮子底下被盯着，额头、手心无不被汗浸湿，如果那些人都死了，县令府更不可能得到蓟县的民心。

不仅如此，家人惨死的富商官宦更会把怒火迁到无能的县令府身上，子行再想坐稳县令之位，难如登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快到约定的两刻钟，去找马车的捕快迟迟不见踪影，后方的捕快长时间集中精力，早有不支，士气不如开始强盛，渐有懈怠之意。 再拖下去，怕本就军心不稳胡拼乱凑的县令府兵就要彻底成一盘散沙。

马军师刚动了动脚，羊成审视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扫来，让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时，看到对岸的情况，马军师眸底终于扬起一点喜意。

叶涣抬起的手落下，藏匿在草丛中的人得到行动的讯号，迅速包围牛大壮等人。

他轻轻一跃，落到第一个站在桥上的人前方，示意他们快上岸。 用不着他过多提醒，桥上把守的只有牛大壮和另两个兄弟，也许是刚出了内乱对所有人都不信任，也许是这已经是老虫寨最后的人手，不管怎样，这倒方便了他的人将他们解决。

他的人训练有素，出手如电，在三个山匪没反应过来时就解决掉了另外两个，桥上的人寻到缺口，立马往岸上冲。

牛大壮不如羊成聪明，却是三兄弟中力气最大最讲义气的，他力大如牛，眼见着又有两个兄弟倒在自己眼前，他目眦欲裂，大喝一声，“我要杀了你们！”

不管身上中了几剑，竟还能抓起两个拖住他的人，抬高，狠狠往地上掷去，两人虽有防备，奈何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让女眷有时间上岸，一时分神，待要反抗，已是脑壳落地。

两声撞击过后，二人再无声响，当场毙命。

久闻三当家牛大壮一身蛮力不容小觑，见过这一幕的人才算有了更加深刻的意识，果然名不虚传。

牛大壮双目赤红，大叫一声，想冲过去看另两个山匪有无活口，然而他这一动，胸前后背袒露无疑，活生生一个靶子摆在敌人面前。

叶涣抓住时机，拔出一箭，离弦而出，正中他的咽喉。

距离过短，这牛大壮一身腱子肉且灵敏异常，其他要害不好击中。

羊成觉察有诈，袖中两道寒芒射出，那摇摇欲坠的桥没能撑多久，再不堪重负，轰隆隆砸向对岸，然而到底迟了一步，人质都已撤离，当他断绳抬目，看到的就是三弟瞪大眼睛看向他的一幕，他牙齿上都是血，嘴唇动了动，“二哥，保重。”

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的喉咙上直直插着一根铁箭。

羊成肝胆俱裂，看着二弟高大的身体迟迟跪地，断桥激起阵阵飞沙山石，风沙迷住视线，二弟轰然倒地。

他猛地看向叶涣，正巧对方在飞沙中上岸，足尖轻巧点地，火光亮起，黑夜中，年轻俊美的青年利落转身，再次抬起握箭的手，皮质扳指扣在箭尾，箭拉满弓，一箭朝他心口射来。

“你不得好死！”从悲愤欲绝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咒骂一声，提起出气多进气少的符誉挡住这一箭，然而那箭却并没有成功落到该降落的地方。

就在符誉都闭上眼准备接受死亡时，没有预想的铁箭穿胸的疼痛，在半空，离符誉还有一寸远的地方，骤然与什么东西碰撞，一声尖锐的鸣响，铁箭与飞石跌落万丈深涯。

叶涣眯了眯眼，看到对岸一个灰袍道士自人群中走出，有人想拦，马军师制止了对方的动作，也在惊讶地打量道士。

好强的力道。

他手上并无弓箭，却能以一块石头挡住叶涣的全力一击。

若邓大在这里，他就会明白路上那一箭叶涣并没有尽全力，而能挡住足以射穿两个人的箭的一块手射出的石头，那得是多强的实力？

符誉气息奄奄，被羊成当做肉盾挡在最前方，最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力气回头看，却知道，叶涣是他见过最强的人，箭术尤其精湛，而他的箭轻易被一颗石头拦下，对方不疯才怪。

看到他面色阴沉地站在对岸，白衣似乎也染了阴霾，那一箭的凶险历历在目，对方想要他一起死，符誉嘴角忽地扬起一个嘲弄的弧度。

果然，任何人都不能信任，这世道全是披着人皮的恶鬼，你不变成鬼，便要被他们踏入万丈深渊。

明漪却明白，那一击并没有那么轻松，她半个手臂都僵麻，垂在身侧隐隐颤抖。

她沉寂的视线与叶涣对上，这一刻，好像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们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一白一灰，看样子好像是灰衣道士更狼狈，衣衫褴褛、风尘仆仆。

在座的却没有一个会有这样的想法，那是一种奇特的感觉，就像眼前的人身在云端，哪怕是如此优秀的叶公子，也不得不臣服在他脚下。

叶涣最终败下阵来，攥紧手里的弓，没有对明漪的行为做出任何评论，扬声冲羊成喊道：“你已无路可逃，再挣扎有何意义？”

老虫寨只剩他羊成一个人了，曾经偌大的、人人闻风丧胆的老虫寨，只剩他一个人了。

这句话从头到尾，每个字都在往羊成心口戳刀，后方马军师等人已然将他包围，前方断桥绳索尽断，三弟死在他跟前，没有一个人能帮他，今天他也要葬身在这里。

羊成却笑了，笑声由小到大，回荡在山谷中，用仅剩的右眼看着叶涣，像索命的厉鬼，“你以为我会让你好过？竹林底下…”

叶涣瞳仁针缩，就在这时，一把刀插进他的胸膛，羊成的话戛然而止，身后的明漪缓缓抽出刀，扔回借刀的那人身边。

染血的刀叮铃哐啷摔在脚下，血滴溅上他的下摆，他才发觉自己的刀不知何时被人拿走了。

这这这…道士竟也会耍刀么？

这一声算是把气氛从凝重嗜血的暗夜炼狱拉回了人间，火把噼里啪啦响在寂静的山林中，光影晃动，忽明忽暗，众人沉默了许久。

一声乌鸦粗哑的啼鸣打破了沉寂。

叶涣微不可查地舒了口气，抬手对远处的明漪抱了抱拳，转身一挥手，其余人跟在他身后离去。

除了地上完全没呼吸了的五人，剩下的人只是轻伤。

那天符誉看见一只细瘦苍白的手向他伸出，像是很平常的一天，对方也丝毫没把这当做杀人放火的清剿现场，似乎也没看见地上的人身受重伤，稀松平常地问：“能站起来么？”

此后很多年，那只手都曾这样伸出，手的主人苍白小巧的下巴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