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执迷不悟，贫道也无法。”明漪站起身，打算送客。

“不要。”情急之下邓青青抓住她的手，本来觉得失礼，不想竟发觉她的手格外细腻，一时没有松开。

明漪也发觉这一点，佯怒甩开她的手，“你这是何意？”

邓青青忙道歉，“我一时心急，非有意冒犯道长。这件事您再考虑考虑。”她看了看外面月色，“时间不早了，如果您考虑好，找人来告诉我，我会再来找您。”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什么错，世间的一切都能用金钱交易，他缺钱，而她缺一个长子，这就是最公平的买卖。

她劝明漪再好好想想，戴好兜帽，融入夜色前深深地看了明漪一眼，顺手把门带上。

躺在床上，明漪犹觉离谱。

越想越离谱。

她本来想在叶府待到邓青青腹中孩儿大劫过去，算是报答她的恩情，但世人贪婪，一入金钱、权利的坑，连孩子也可以拿来利用，最后贯以望子成龙的名义，让自己的孩子长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欲望是个无底的坑，她意识到她救不了邓青青，除了邓青青自己谁也救不了她，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凡人自有凡人的劫数。

床褥柔软舒适，明漪却睡不着了，干脆起身点烛，借烛光清点自己的财产，决定明日就告辞离开叶府。

然而就在她清点财物时，摸遍全身，把衣服翻过来倒过去，数了三遍。

“一、二、三…” 三个铜板。

很好。

孤零零的叮咚声，砸在一起都没有回响的那种，明漪记起来，这是自己的全部家当。

还是拿来算命吃饭的家伙。

但原身好歹招摇撞骗几个月，怎么可能就三个铜板？难道被土匪劫走了？

许是摔到脑子的缘故，原身的记忆一直很错乱，明漪必须看到相关的事情或是努力回想才能想起某段记忆。

她默念钱钱钱，钱钱钱，眼睛死死盯着三个铜板，试图想起和它相关的事情，没想到还真忽然灵光一现。

对，原身因为干的是招摇撞骗这一行当的缘故，常在河边走，时常怕湿鞋，随时做好跑路的准备，所有钱都随身带着，那天摔倒时她脑子还算灵光，为防土匪发现她很有钱，连命都保不住，最后一刻把钱往山崖底下一扔。

邓青青在牢里说她当时想掏出法器，实则在散财保命。

那财兴许还能找到。

分外简单的回忆却累得她脑仁疼，出了一身冷汗，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为了一袋银子拼命。

*

天空忽然轰隆隆响起闷雷。

明漪站在山脚望天，是要下雨的征兆。

远处村子里的野狗发觉暗处有人，狂吠不止。

“叫什么叫？”明漪最怕狗，打消了往回走的念头，硬着头皮往山上赶。

她现在凡人之躯，可禁不住淋一晚上的雨，但如果现在不去找，雨下大了把钱袋冲到别处，找起来更加麻烦。

果然，明漪刚到半山腰，雨便淅淅沥沥落了下来，夏季的雨声势浩大，砸得树哗哗作响，砸得人头皮生疼。

加快脚步，顺着记忆中丢钱的小路走，她不断在想象中重复当时摔倒的动作，找到最可能掉落的点。

山上没人，应该不会被捡走。

她被淋成落汤鸡，不顾形象地在雨里寸寸搜索，雨水打湿黏合她纤长的睫毛，有些看不清，她抬手遮住眼睛，“真是上阵杀敌都没这么拼过命。”

不过她自嘲地想，好歹还有钱可捡。

终于，在半个时辰的搜寻下，功夫不负有心人，明漪还真在石头缝里找到一个布满泥土的黑色袋子，就在山崖斜坡比人高的草丛中，没有掉到山崖底下，卡在两块嵌在土里的石头中间。

看来老天还是眷顾她这个上神的。

明漪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找的时候有多绝望她现在就有多高兴，差点蹦起来放鞭炮。她伸长了手去够，另一只抓住一把湿润紧固的狗尾巴草，整个人绷到最长，然而还是短了一点。

傻了，明漪忘了自己还会术法，高阶的使不出来，像原身本就能稳定发挥的隔空取物还不行么？

手中掐诀，那黑色布袋在石头缝中扭动几下，像受到牵引，往她这飞来。

她伸手接住，掂了掂沉甸甸的分量，明漪万分欣喜，原身还挺有钱。

与三个铜板做比较，这实在是好太多了。

正欲往回走，忽听到踏雨声传来。

明漪一顿，喜悦的神情收敛了点。

来者不止一位，脚步轻盈，只有轻微的雨水溅地声，整齐划一地往山上飞跃。

他们轻功了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且看起来来者不善。

细数，有十四位。不对…飞在最前面的远远地把其他人甩在身后。一共十五人。

因为这处草木茂密，雨声雷下，掩盖了明漪的呼吸，她蹲在狗尾巴草丛中，没人发现她。

这么晚了，他们要去哪？

明漪没想到还会有不是为了捡钱的人在大半夜来深山老林，她直觉这伙人不是什么好人。她眯了眯眼，看向山顶，黑压压的云层下，竹屋在树林的掩映中若隐若现。

山上只有一处可能有人的地方，他们去的是老虫寨的方向。

这群黑衣人犹如黑夜中迅捷的猎豹在林中穿梭如在旷野中驰骋，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片刻照亮了天幕，紧接着，在雷声轰鸣中，他们彻底消失在小路上。

老虫寨不是已经没人了吗？

理智告诉明漪现在该回去，但直觉让明漪跟了上去。

黑衣人比明漪早一步到达目的地，确实如她想的，他们来到寨前。

雨雾中，为首的黑衣人微微仰头，嗒嗒的雨帘如溪流沿斗笠流下，遮住黑衣首领的脸。

然习武之人目力极佳，能清晰地看到偌大漆黑的牌匾上三个大字，龙飞凤舞，依稀可见往日辉煌。

“老虫寨。” 黑衣首领轻轻念出这三个字，滚在舌尖上，如情人最轻柔的呢喃。

此时，却平添三分乖戾。

老虫寨的名字来源于东南偏远山区的方言，大人吓唬不听话的小孩时常说：“乖乖睡觉，小心老虫抓走你哦。”

“老虫”意指凶猛恶虎。老虫寨以虎为神，大当家横贯全身的老虫刺青曾叫蓟县百姓闻风丧胆。

“没用。”

黑衣首领最终吐出这两个字，似是给盘亘在牛马山多年的老虫寨下了最后通牒。

只见剑光一闪，随着黑衣首领足尖轻盈点在水洼中的声音，伴着长刀入鞘的细微声响，随之在他的身后，两块切口整齐的木板砸起巨大水花。

其余人排列整齐，如暗夜幽灵，在雨中听候命令。

首领背对众人，剑尖一扬，“方圆五里，不留活口。”

黑衣人领命，四面八方往各个方向而去，黑夜中犹如暗夜蝙蝠，跳跃着消失在各个屋舍，开始地毯式搜查。

“叮咚。”轻微的踏水声响在无人的雨夜，有同雨声不一样的响动。

“谁？”黑衣人倏然回首，四下寂静，除了痛痛快快的雨水落在岩石土地上的声音，连只小动物的声音也没有。

黑衣首领眯了眯眼，轻巧地迈步过去，没有弄出一点声响，就在绕到岩石前方时，忽地跳上巨石，一刀劈下，声音就是从巨石背后传来的。

然而巨石后面没有人，连只动物也没有，除了掉落的碎石，再无动静。 没人。

难道是听错了？

黑衣人狐疑地扫视一周，确定是自己听错了后持刀入寨，无情地踏过那截断木，正好踩在“老虫”上。

今晚必须把漏网之鱼处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