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儿子正把家里的大黄马往马棚里牵着，马嘴喘着粗气，白雾从马的两个大鼻孔里钻了出来，就像卫红军刚给大黄马点了根烟抽似的。

“红军，你大早上的牵马干啥去了？瞧你把我那老伙计给累的！”

等儿子走近后他才看清，红军脸上和衣服上都被血给染红了。

“你受伤了儿子？咋弄的这是？”卫顺心疼的前后检查着红军的身体却没发现一处伤口。

“爸你看大门口的地上。”卫红军满脸得意。

“这是……野猪？我的老天爷呀，这么多？”

“两大两小，一共四头，一窝野猪跑了几只小的，剩下的都让我给端了！我用咱家这叉子叉的。”

野猪皮要比家猪的皮厚很多，卫红军半夜走的时候从厢房里拿了个码草垛用的铁叉子，原先笔直的两根粗铁条已经弯得像个痒痒挠了。

卫顺走上前去仔细的看了一番，他简直不敢相信儿子能一个人打死这么多头野猪，即使他拿了铁叉，那也是很了不得了。

野猪能吃人，它的攻击性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别说拿叉子了，就算猎人或者民兵队拿枪去猎，如果射击距离太近，野猪在中弹之后都能扑上来把人咬上几口。

卫顺想，这要真都是他儿子一个人杀的，那红军的拳脚比起景阳冈的武松也差不了多少了。

“红军，你现在不仅啥病都没有了，咋还会功夫了呢？”

“你们平日去地里干活，我总在陈志达家看电视，我就跟里面的武打片学的啊！”卫红军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卫顺解释了，就随口编起了瞎话。

卫顺和其他人一样搞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已经断气了的儿子会死而复生，那么多年的傻子变成了正常人，而且好像还会些拳脚功夫，谁都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便不再想，因为谁家都是一地鸡毛，农家无闲月，活多的能压死个人，傻子复活这事儿只会在人家茶余饭后偶尔充当个小点心罢了。

陈志达是唯一能和卫红军做朋友的玩伴，一有空陈志达就来找卫红军玩，实际上陈志达更希望卫红香能和他一起玩。

据说陈志达他爸这两年在外地做了点小买卖，手上攒了不少钱，他家也是这个村里唯一一家有电视机的，就连村长的媳妇都十分的羡慕。

“你怎么还想起打野猪了呢？剩菜那么多，吃不完还得倒掉怪可惜的。”

“爸，这野猪我打来不是吃的，我想给陈志达留一个猪腿，剩下的明早去县城早市卖掉。”

“卖……卖掉？”显然卫顺脑子里根本没有“卖”的概念，在那个年月里买肉得要肉票，买粮买布都得凭票，没有肉票就得花高价买肉，习惯了土里刨食的农民，一个村里也出不了两个像陈志达他爸那样会投机倒把的人。

“明天早上我送妹妹去城里上学，然后再到市场把猪肉卖掉，咱家这次酒席应该都是借钱办的吧？”

“也没借多少钱，除了你大姨家那钱要着急还，别人家的钱都不急。”卫顺也愁得慌，可他不想让刚变正常的儿子也背上外债的压力。

“爸你别犯愁，欠亲戚的钱最多不超过一千吧？我用不了十天就能把这钱全都还上！”说这话时，卫红军好像那一千块钱就在他兜里揣着一样自信。

“爸不愁，爸一点也不愁。”不管儿子的话是真是假，至少他知道为自己分担压力了，这一点就很让卫顺开心了。

卫顺家也养过猪，但是杀猪以及杀完猪后该怎么收拾他是都没有啥经验的，村子里专门有人杀猪，有人分半去骨。

卫红军不让他爸去找别人来帮忙，因为他想如果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他可以再到山上去打野猪去卖肉换钱，他知道野猪的窝都在哪儿，如果别人都知道野猪好打，那估计北山的野猪就该绝迹了。

其实卫红军的这个担心是多余的，没人会胆子大到想作死去北山打野猪，以前村里的民兵队带枪打过一次，耗费了所有库存的弹药仅仅杀掉了两只野猪，也就打了那么一回后再也没打过，野猪也很配合，一般不往有人的地方去。

先要给猪放血，然后开水退毛，再把野猪开膛去除内脏，最后分肉分块。

一家人忙活了一小天才干完，一晃太阳就落了山，别人家这个时候烟囱都不冒烟了，只有他家还没顾得上吃饭。

“红军红香，你们都在呢啊！怎么这么多猪肉，不会是准备摆酒席剩下的吧？”说这话的是陈志达，他看见厨房地上铺的麻袋片上叠放了这么多的猪肉，却没看见锅台后面那一大堆猪头。

“你来的正是时候，这是给你留的肘子，一会儿你回家的时候拿着，明天让你妈给你酱着吃吧！”红军直接从肉堆里拿出了一个肉最多的肘子。

陈志达都惊呆了，“红军，2+1等于几？”

“你没事儿吧？”卫红军简直无语。

“从小到大咱俩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吧？你一句话从来都没超过四个字！我妈说你死而复生，而且还不傻了，我今天刚从我姥姥家回来就赶紧来看你了，你快告诉我2+1等于几？”

以前村里无论几岁的孩子都愿意考卫红军数学题，问他1+1等于几，卫红军总是挠头傻笑着说不知道，然后小孩子们就会齐声声的大喊“大傻军！大傻军！大傻军！”

不懂事的小孩子往往才是最残忍的，他们随意欺负卫红军，拿土块丢他，把他推进猪粪堆，这些事儿就好像跟打瘸李婶家花猫的腿一样平常。

卫红军并没有回答陈志达2+1等于几。

“对了，志达，你爸的那辆二八大杠还在家吗？”卫红军转移话题。

“在啊，我爸不在家就没人骑了，我又学不会，你问自行车干什么？”

“明天借我用用呗，我送小妹去学校上学。”卫红军没敢直接说要用二八大杠驮那好几百斤的猪肉，他怕陈志达心疼。

“红香明天就走啊！”陈志达显然有些失落。

“我问你自行车的事儿呢！你到底借不借啊？”卫红军又问了一遍。

“哦，借啊，当然借！”就算不给陈志达拿肘子他也会借的，陈志达不是个小气的人，“你借来又不会骑，你要推车去县一中给红香撑撑面子吗？”

经历过七八十年代生活的人来说，对自行车绝对会有一种浓浓的情怀，在那个年代有自行车的人就是有钱人的象征，一台永久牌自行车要两百多块钱，差不多是普通工人四五个月的工资。

“骑自行车多简单啊！哪天有时间我教你！”

“我不信，那你现在跟我去我家拿吧！你要是能骑走，想借几天都成！”陈志达拿起桌子上的大猪肘子往出走，“那就谢谢叔叔婶子了！”

到了陈志达家，陈志达直接把猪肘子放在院里的酱缸盖上，然后就迫不及待的推出那辆没怎么骑过的二八大杠。

“我倒要看看你真会骑还是假会骑！”陈志达满脸的不相信。

卫红军接过自行车，陈志达又怕他逞强摔个狗吃屎，他就偷偷的弓着腰用手扶着自行车的后座。

“那我可就骑走了啊！”卫红军左脚踩着脚蹬子，右腿蹬地滑了两下，他以向后迈腿的方式上车，却没想到一脚踢到了后面扶车的陈志达。

卫红军看了一眼身后捂着腮帮子的陈志达后就把车骑走了，陈志达在后面嚷嚷的什么他也没听清。

“他什么时候学的骑自行车啊？”陈志达望着一溜烟就不见了的卫红军，他倒是觉得现在自己才更像是村里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