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的公寓离公司极近， 边走边点好了麻辣烫外卖。她平时用度比较省，比起花钱，她更喜欢银行账户余额里不断上涨的数字。这也和她从小养成的习惯有关，小时候妈妈就喜欢把家里值钱的东西藏到自己带锁的柜子里。钱这东西，一旦花了出去，就没有了价值；但换而言之，一直握着，也跟废纸无差，这当中的矛盾，恐怕只能闭着眼睛拒绝承认一方了吧。

“还真是个世纪好妈妈。”许婧有些嘲讽地喃喃自语。

对于许篱，许婧并未抱怨多少。从小她就学会了假装沉默，不该问的问题一概不问，就比如为什么她和妈妈姓，为什么她没有爸爸，为什么毫无干系的程爷爷要收留她们，为什么她要和妹妹分开，而妹妹到底又被送去了哪里……许篱作为母亲无疑多少影响了她，包括对金钱的执着，只不过，许婧还是很清楚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并非毫无底线。

想到许篱，她有点难以喘过气来，说到底，许篱在病床上用最后一丝气力拧自己，是什么意思呢？是对自己的警告，还是单纯对这世间的不舍？又为什么要让爷爷给自己和程易定下婚约？许篱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女儿不需要依靠嫁人来向上爬。

许婧本非那样想向上爬。

有趣的事情那么多，向上，向上，都无所谓。

许篱给她的富贵生活，她花了近二十年的今天才算逃脱。金笼子里应该关的，是金丝雀，而她是只聒噪的蚊子，关不住，也没有必要关。一只蚊子，任凭聒噪，得意一会儿将之处死便罢，被吸的血，也不过千亿之毫几，不必在意。骨子里刻着的颓意，不影响她一边犹如吸血鬼降下诅咒般沉思，一边又恨不得自己能活得更久点倒腾更多有趣的事情。

公寓门口看管登记出入的大爷推了推老花镜，看了眼许婧，似乎在想公寓里是否有这号人入住。

电梯旁。已经有两个人在等了。

许婧乍一眼望过去还以为自己眼花，半晌才确定左边那个西装革履一米八个头的男人就是她今天上午才骂过王八蛋的赵楚晟。今天难道是大学校友会吗？熟人一个又一个？

“梁萧，我这边信号不好，先挂了。”许婧假装打电话，用不大不小站在旁边的人刚刚好能听清楚的音量说。

这个时候，比起主动搭话，不如反过来让对方以为是自己才是先认出来的。要是让许婧先说“你不是谁谁谁吗”，肯定会迅速冷场不知如何继续。

果然，赵楚晟转头，立刻认出她来：“许婧？”

“赵楚晟？”

“别装了，还没进电梯呢信号不好？”赵楚晟立刻拆穿她，他们的关系并不能用好不好来形容，表面兄弟，背后他们各自并未给对方多重的分量。

“真信号不好，不好到我现在都听不清你说话。”许婧耸肩。

“你住这儿？”电梯门开了，赵楚晟问。

许婧没回答他，先一步迈进电梯里，按了楼层就靠在角落站着。

赵楚晟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年纪三十左右，之所以看上去年纪三十左右，是因为许婧猜测对方年龄不会和赵楚晟差太多，而对方胡子拉碴的像挺久没刮了，也有点沧桑感，右脸还有一个闪电形大疤，甚是恐怖，不知道哈利波特要是伤疤不是长在额头长在脸上会不会也这么恐怖，要真是长脸上，魔法石可能都进不了儿童文学。许婧想。

“这是我朋友。”赵楚晟留意到许婧正盯着自己朋友打量，于是介绍说，似乎有点不情愿。许婧挑了下眉毛。

“嗯，道儿上的？”

“瞎说，正儿八经的医生，我带他看房。”

“你在做房产中介？”这话也不是瞎猜，现在看到穿一整套西装的，不得不和销售联系到一起。

“这我姑的房子。”

“哦。”

电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她瞄了眼电梯按钮旁贴着的维护报告，最新的记录是今早六点。

“对了，这儿死过人你知道不？”许婧知道这话实在不应景，但她却偏偏要说。说罢，还阴阴地一笑。赵楚晟脸色立刻变了，许婧也察觉到了，然后立刻补充，“好啦开玩笑啦，也就我住的地方传言多。”

“你怎么知道的？”赵楚晟表情有点奇怪，让许婧一时有点懵，以前她经常开这样恶劣玩笑的也不见他怎么样，要不是因为赵楚晟以前也吊儿郎当的，校草的头衔才不会摇摇欲坠引起那么多纷争呢。

叮！

电梯到了十三层。

许婧走出电梯，却没想赵楚晟也跟着出来了。

“我也是这层。”他那位医生朋友有些尴尬地扯了扯赵楚晟，但赵楚晟一副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的表情。

“呃，行，那后会无期？”

“我弟确实是在这里自杀了。”赵楚晟忽然说。

“高考前？”

“你看了新闻？”

“没，中介说的。”

“上周。”

“节哀。”她不擅长安慰，并且怀疑自己是会在丧礼上因为来人哭得鼻涕直流而笑出声的那种恶徒。沉重的东西，只要由其他的什么来覆盖，就不会再继续散发沉重气息——要是她死了，她想硬是要花钱买墓地还不如请专业黑人小哥来场欢快的丧典，末了将存在于世间最后的凭证骨灰洋洋洒洒地散到海上。虽然好像不太环保。

“不用整这套，我在这之前也不知道有弟弟。”赵楚晟没好气道，沉重的气息瞬间消失，“我只是以为中介把我姑的房子租出去了才问你，你住哪儿？”

“1307。”

“得，没租出去最好了，哥们儿你就住1308，她隔壁，除了嘴上不饶人她还干不出杀人放火的事儿。”说着，赵楚晟拍了拍医生好友的背。

“喂，这话说的有点过分吧。”

“不过分，大学里的哪场风波没有你在推波助澜？论搞事情，谁也比不过你。”

“那叫给校园生活增添乐趣，”许婧翻了个白眼，“得，不说了，麻辣烫要凉了。”她手上还拎着打包的麻辣烫塑料桶。她向来饭量大，卖麻辣烫的阿姨找半天没找到足够大的打包盒，最后去隔壁卖火锅的地儿弄了个一次性塑料桶。

“喂，你毕业之后去哪儿了。”这话题转的叫一个突兀。话刚出口，赵楚晟都觉得自己太直接了。

“噗，毕业才几个月，能去哪儿？不就乖乖回A城嘛。再说了，你见我也没多惊讶嘛，也就几个月不见。”

“不是……报纸上说你订婚，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和你长得很像的……”

“现在呢？”许婧又摆出看好戏的笑容。

“可能真的只是长得很像吧……不然也不能住在这种地方吧。”

“唔，不过梁萧倒是很信呢，估计就是因为那个新闻跑过来找我介绍工作呢。”

“梁萧好像被女朋友骗了。”

“啧啧，早晚的事儿。可惜当初给他上的课不够深刻，竟然还能被骗。”

“喂，许婧，你到底——？”

许婧一耸肩作出“我不知道”的表情，她可不想告诉他自己在公司当一个什么都不用干成天找事儿的老总。再说了，她租房的本意就是要把可怜的戏码做足了。

“楚晟，先看房？”医生朋友见空气突然安静，便说。

许婧从包里摸出钥匙，开门进屋，关门的时候故意探出半个脑袋：“抱歉了，小女子独居，不方便两位兄弟入内了。”说罢，把门当着赵楚晟的面关上了。

这一晚，她睡得倒是舒服。就算换了一个地方，也完全没有一点不适应。这点，和许篱还真是像，她自嘲，毕竟那个女人在抢占了别人家后依旧能自在地将对方儿媳挤兑得像是客人。

可能，这也是魏如晶讨厌自己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