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传说，活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归天地人，七魄主管喜、怒、哀、惧、爱、恶、欲。

人生百年，灯灭油枯，七魄尽消，仅留三魂，即为魂体，魂体过忘川，入轮回，再次转生，如此循环，生而为死，死而为生。

但如果，人在死时仍有执念未消，因果未完，七魄不净，就入不了轮回，无法转生，这样的三魂一魄，只能滞留人间，俗称为，鬼。

“你说，人和鬼，哪一个更可怕？”知命上身完全趴在办公桌上，口齿不清地问了一句，紧接着又“喀嚓”一声轻响咬了一口炸得酥脆还带着余温的油条，油香在烹炸的过程中钻进面团发酵后形成的每一个细小的缝隙中，牙齿一咬，就在嘴里飘散开，唇齿留香。知命满意得眯了眯眼，心里想着果然还是医院附近这家老字号的油条最好吃，下次一定要找机会去偷个师。

傅成渊扫了一眼没个正形的小孩儿，强忍着剖开他脑袋看看里面构造的冲动，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油炸食品从桌上挪开身，才抽了张纸皱着眉把他掉在桌面上的油条屑掸到垃圾桶里，又抽了张湿巾，擦了擦遗留在桌面的油渍。

知命看着他一脸苦大仇深地的样子，撇了撇嘴角。

“人有七情六欲，但是鬼往往就只会有某一种偏执的念想。”

傅成渊的话其实压根算不上是回答。知命“嗯”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听没听进去。傅成渊也懒得再跟他解释，专心整理手上的病人档案，一个深奥的话题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知命见他工作，也不打扰他，轻车熟路地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坐在边上看了起来，一时间空间里就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和呼吸声。

“对了，”傅成渊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轻轻用笔敲了敲知命跟前的桌面：“你的书看得怎么样了？”

知命头也不抬，捻着书角往后翻了一页，回道：“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傅成渊现在就如同每一个关心孩子考试的父母，听到的不是自己满意的答案，有些没底：“离高考就只有半个月了，是你要求的想去上学，我才去求了校长让你破格参加统考的，别最后自己栽了跟头。”

“……哦”知命摸了摸鼻子，把书合上放回书架，两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门被关好后，傅成渊转头看了看刚被放回去的书，那是一本国外经典小说的原文书。他扬了扬嘴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顿了片刻把视线重新放回手上的病案。

其实知命很想告诉傅成渊自己的书真的看得差不多了，考试有自信不会有问题，他甚至连填报志愿都已经确定好了。可是再想想，为了让自己这个本来没有学籍的人有资格参加统考，那几天傅成渊天天愁眉不展变着法子找关系，那么清高的一个人，硬生生快熬成油罐子了。

知命暗暗在心底给自己鼓劲，就剩最后这么几天了，不能让傅成渊失望。

他低着头陷在自己思绪当中，一不留神和一个火急火燎的人迎面撞上，知命到底年轻，又走得慢，脚下步子踩得稳实。即使是这样，突然被人迎头撞上也吓了一跳，往后踉跄了半步。反观撞人的那个却是身形不稳地虚晃了几下，就要向后倒去，知命忙伸手去拉了一把。

待看清了，知命不免心有余悸——对方是个美丽的年轻少妇，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孩子，方才那一下要是真摔下去，可就真不是闹着玩儿的了。

“抱歉抱歉，我低着头没注意，您没事吧？”知命忙连声道歉。

“没事，是我跑得急了。”少妇紧了紧怀里的孩子，应付般回应了一句 ，不等知命再说话，就又匆匆地朝医院方向跑去。

知命舒了口气，拐进医院左手边的小巷去。

这条巷子是青岩医院附近有名的小吃街，这里的街道复古，乍一看，像是每家的门店不大，一条街合共也就二三十家的小吃店铺，但每一家，都卖着自己特有的特色小吃，门对门，墙连墙的密切，却偏偏找不出哪两家有卖相同的小吃的。

知命最爱的那个油条，就是这二三十家店铺的其中之一，一家专门售卖现炸油条的店。店老板是个年过五旬的白胖大爷，平日里爱笑，笑起来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做油条的手艺也很妙，两团白面在他手里滚得圆长，刀子从中一切，两半并在一起，再捏揉几下，两头捏紧，顺着烧热的油锅边滑落进去，油面上“滋滋”地冒起油泡子，然后金黄香脆的油条就从其中浮了上来。

他总是做的不紧不慢，仿佛在他面前的并非油烟扑面的油锅，而是一盏清茶，沏水，洗茶，娓娓而来。

知命循着油香一路过去，却发现本摆在门口的摊子已经收了进去，老板正背对着门口街道在安旧式的门板。

“老板，这个点就要关门了吗？”

“是你啊。”老板闻声，转过身来，好脾气地道：“家里有点事，就早点收摊儿了。”

“哦……”知命的声音透着失落，复又抱着点希望地问道：“那您这边有没有卖剩的油条？我这几天要准备考试可能没时间来买了，又嘴馋，想买点回去慢慢吃。”

老板放下手上安了一半的门板钻了进去，打开锅炉，也不等知命反应过来，已经点上火开始热油：“卖剩的没了，我再给你做点吧，念书挺辛苦的，小伙子好好加油。”

知命没想到人这么热情，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吐出了句“谢谢”。

老板笑了笑，道：“这有啥好谢的，你这也是赶得巧了，再晚一会儿过来我这门一关，你这几天也就只能谗着了。”他盯着锅里的热油，伸出手去悬着空试探油温。

“您家里……”知命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问。

“哦，没啥大事儿，我外孙女儿病了，我闺女儿刚给她送医院去，我正准备过去瞧瞧。”他边说着，利落地从冷藏柜取出面团揉搓开，白胖的面条子一双一双下了锅，没一会儿就变得金黄通透。

面粉和热油大概产生了某种反应，温香的油烟让人心都忍不住软起来。

知命想起小时候每次自己生病，傅成渊总是顶着一张没比自己大几岁，却偏有些未老先衰征兆的脸，殚精竭虑的样子，忍不住安慰起来：“小孩子是比较容易生病，不过复原能力也比较强，您不要太担心。”。

“谢谢你啊。”老板笑了笑，不再开口。

知命捧着纸袋子装着满满一捧的油条，帮着老板把店门关好，这才顺着巷子往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