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防里，张家。

二进院东耳房内，穆生、申公和张急三人相对而坐。

每人面前摆放着一盘葱拌菽乳。

这是张急的“库存”，本想当晚餐的，结果谷场之事结束后，穆生非要拉着他去家中做客，于是只能把剩下的三块菽乳当做礼物带过来了。

少顷，两个仆从抬着一个约半米高的缶（fǒu）来了，这缶乃是铜制，圆肩大腹，周边有四个兽首衔环的耳，两个仆从一人执两耳，正好将这缶抬起来。

仔细一看，这缶肩部还有勾勒精美的蟠螭纹，腹下部却饰以垂叶纹。

金灿灿的缶，内装美酒。

一个仆从用铜勺从一个舀出酒来，放入三个方耳漆杯中，这方耳杯内髹红漆，边髹一周黑漆，饰以变形鸟头纹，比午间那漆杯更胜一筹。

张急看的啧啧不已，这几个玩意在后世可都是能进国家博物馆的，属于那种海外展览都要特批的国宝级文物啊！如今哥就要用国宝喝酒了！

一念至此，满脸激动。

申公对此见怪不怪，平民第一次用这么高档的酒器都这德行！

穆生撩起宽大的衣袖，端起酒来说：“从兄，我与申公敬你一杯！为菽乳贺！”

张急一边说着“小意思小意思”，一边迫不及待端起杯尝了一口。

这酒，看起来像兑了水的啤酒，淡黄浑浊，有淡淡的酒香，喝下去后有稍强的酒精味，仅此而已，

虽然比后世的白酒在酒精度数方面差远了，但张急在后世本也不是酒友，现在喝这赵酒，也别有一番风味。

申公吃了口小葱拌豆腐，咂摸着嘴道：“美哉！张急方才言说，此菜一青二白，为君子食，寓意我等君子清白一身，此菜不如名之以君子菜，张急以为如何？”

“申公赐名，果然雅致，彩！”

张急心说你俩邀请我过来不会仅仅是给小葱拌豆腐起个菜名吧？

果然，一阵寒暄后穆生说：“尹绰面訾不誉，是为君子。今日请从兄前来，是申公有忠言相告啊！”

话说的很客气，忠言相告，但也说了面訾不誉。其实是要当面批评了。

张急赶紧学孔子那样说，请你们尽情批评，批评越狠，我越高兴。

只听申公呷了一口酒，说：“你所学的菽乳术，可将下贱的豆饭变为美味的菽乳，替代昂贵的粟米成为活人的口粮，实在是一种利天下、活万民的功德之术啊！”

张急连道不敢，心说你快说“但是”吧。

“但，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子曰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张急明白了，这货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让我把这菽乳术公之于天下啊！

只听申公继续说：“如果你能将这菽乳术传授天下，不仅能洗刷恶人急的恶名，说不得可以拜爵封侯，名扬天下，累传后代，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张急听了两眼一翻，这不是我后世员工培训忽悠人的套路么？

这要是一只鸡，当然可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可这是我立足战国的第一桶金啊，怎能被你一顿忽悠一顿捧就公开呢？

张急毫不犹豫就给他拒了，并且拒绝的很讲究，只听他说：

“申公所言有理，但孔子好像也说过，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可见如果这富贵来自义，孔子也是愿意富贵的。有这回事吗？”

申公对张急能引用孔子的话略显惊讶，点头称是。

世上谁不喜欢富贵啊，但是要看是不是合乎“义”。符合义的财富，我坦然接受，不义之财，我就拒之门外。

张急又说：“那么在申公和穆生看来，我付出劳动和成本，再让大家用5斤半菽豆换6斤菽乳，这是不是属于义呢？”

用祖师爷的话压人，你让申公和穆生如何反对，只能又点头。

舍小家为大家，宁愿自己赔钱也要让乡亲们吃饱，这当然是一种义举，是一种专门利人毫不利己的大无私奉献精神。

却听张急又说：“我听说子贡赎买鲁国的奴隶而不领赏，被孔子批评；子路救人接受人家报答的一头牛，而受孔子赞赏，可见孔子也是不提倡这种用道德强迫别人奉献的行为啊！”

这句话听完，申公和穆生都是脸上一红，就像被孔子亲自扇了两巴掌一样，顿时尴尬无比。

这厮怎么比我们还懂孔子？你早说你是学霸不就没这出了吗？你怎么不早说？你怎么不早说？……

张急看他俩已经已经在盯着地面找地缝钻了，知道该往回搂了，于是又说：

“不过申公所言也不无道理，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菽乳的利，我一个人怎能吃得下呢？我此番应邀而来，其实也是想找一笔天使投资啊！”

“天使投资？”

张急解释一番后，两人很快就明白了。

申公下意识就想说“君子罕言利”，哪知刚说出“君子”二字，心里就一个激灵。

不对，这事蹊跷啊！5斤半菽豆换6斤菽乳，明显败家子行为还要找人合伙？这里面一定有事，有大事！

于是申公试探着问道：“你用5斤半菽豆换6斤菽乳，利在何处？我若给了你这所谓的天使投资，岂不是石入大海？”

刚才还天下为公呢，现在让你做点慈善就心疼了，你个假行僧！

在商言商，这种情况张急在后世见得多了，也不奇怪。于是说出让二人目瞪口呆的话来：

“你们只看我5斤半菽豆换6斤菽乳，却不知道我做6斤菽乳，只需3斤菽豆而已！”

嘶~！申公和穆生四目相对，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滴个乖乖，敢情你就一奸商！别人都以为你赔钱搞慈善，结果你毛利80%多！

我们读书人家里放点高利贷一年200%，要被人骂；你这菽乳搞好了人们天天吃，每天都能赚80%多，还被人称赞有情有义。

同是战国人，你咋那么优秀呢？

其实在后世做豆腐，豆子与豆腐的比例大概在1：3，这时候因为菽豆品种不良，导致这个比例只有1:2。

这已经让人很惊讶了。

另外，关于找投资，张急也是没办法。战国不比后世的天朗地清，这个时代草根创业，自己想吃独食，那就是小儿怀金闹市，分分钟被人搞死，到时候自己辛辛苦苦积累的千金之家万贯家财，只能肥了别人。

所以他只能通过融资，不断吸纳有钱有势的人进行利益绑定。利益捆绑起来了，也就有了靠山和后台，靠山越多后台越硬，自己也就越安全。

如今想在曲防里洗刷掉以前的恶名，只能先找张家进行利益绑定了，申公是齐国贵族，正好撞上了，不绑白不绑。

不过这利益怎么绑，可是要由我说了算！